安德烈源自异界的知识非常驳杂,除却生物方面,大多都只是一些较为浅显的常识而已,在文明落后的魔法世界他或许足以称得上是非同一般的贤者,可他的学识距离“博古通今”的境界仍然差了不止一星半点。毕竟,在那个凡事讲究“科学”的世界,整个文明体系是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由许许多多数之不尽的各领域人才经过不断传承、积累、推倒和突破,才最终成长为他所知晓的那个样子。比如金属材料就只是材料学中的一个分支,而各种不同元素为主体的合金被人们根据其用途细分为许许多多不同的研究领域,就像医学领域中的各种科室,连外行人都能随便说出好几个一样。
与其说是异世界庞大而又繁杂的科学体系确立了安德烈自信而又谨守谦逊的人格以及三观,不如说是异世界的独特而又庞大深厚的文化造就了这个特立独行的魔界王子。
也正是因为这样,血脉源于无尽深渊的安德烈依照生物学来划分的话应当是一名无可争议的、出生自魔法世界的土著,可在灵魂、或者说认知方面,他却始终将自己定义为一名穿越者。以至于他虽然身为“神子”,却无法很好的融入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他与身边的其他人之间总是存在着难以用语言描述的隔阂。即便安德烈已经习惯加以掩饰,也难免会让周围的人在潜移默化之下察觉到他的特别。
与此同时,将自己视为穿越者的安德烈本人同样认为自己非常特别。
按照心理年龄而论,我们的深渊之子大概是算不上年轻的,或许是那充满活力的年轻身体让他有时候显得有些跳脱。嗯,他就像那个异世界之中,那些中学二年级、脑子里充满奇思妙想的青春少年一样,总是下意识的认为自己是完全不一样的、是独一无二的。
然而,发生在眼前的事实却在自命不凡的深渊之子眼前上演了微妙而又生动的一出情感大剧。
在众目睽睽之下抢走别人的女人,向来被一些人视作穿越众装X打脸的不二法门。作为一名自我感觉良好的穿越者,安德烈便在半个沙漏时之前干了这么一票。让他有些自鸣得意的是,被他抢了女人的那个死胖子甚至对他还恨不大起来。
毕竟兽人入侵的第一手消息在那时知道的人还不多,和自己的小命一比,一名狐族女奴隶自然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不过,这些全都只是他之前依照自己的价值观所推导出来的,有些理所当然的想法而已。在见识到了眼前这聚集在一起的一大群人后,年轻的深渊之子才真正的确定,这座小镇中的人类或许并不像他所想象的那样足够清醒理智。
他们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诠释了女人对男人的吸引力在某些时候是足以致命的……
“大家都挤在这干什么!?你们都没听说兽人正在大举进攻的消息么!?”作为安德烈一行表面上的话事人,拉里对于这些人在这个时候聚集在一起,没有抓紧时间逃离战场的行为感到十分不解。
这儿离小镇西边的出口不到两条街了,处在这儿的人们却没有多少紧迫感似的,虽然拉里能够通过自己的张望辨认出人群中心那个价值千金的女主角,可他还是觉得,在自顾不暇的情况下,那个出生于大家族却命途坎坷的美丽少女此刻的重要性自然比不上自己的性命。
“西边小镇外可是有几百名兽人狼骑兵守着,除非大家能够齐心协力,不然在那些凶悍的兽人眼皮子底下,几十上百人也想要突围!?那根本就是去送死!”一个身形魁梧,看打扮像是冒险者的家伙皱着眉瞥了拉里一眼,不耐烦的解释着,然后便伸长脖子继续盯着众人所关注的焦点,那个名为安德罗妮的红裙少女。
那专注的表情,似乎即便天马上要塌了,那也得看完眼前的八卦再死。
即便眼前的冒险者为他和大家的行为找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可自认还没有被女人的美貌勾得神魂颠倒的安德烈却认为,作为人们没有有序的聚集起来商讨作战计划谋求突围的借口,这个理由是无法让足够理智的人完全信服的。
在离安德罗妮最近的地方,人群隐隐为两个阵营。她的身后,是以四千多金币买下其所有权的“十九号”先生,由于这个价格让人印象太过深刻,深渊之子便下意识的记住了那个形象足以作为“中年贵族表率”的十九号。
而她的对面,那位深渊之子不记得号码,却似乎对安德罗妮志在必得的家伙或许是因为没有准备那么多的现金。总之,他在叫价中并没有能够坚持到最后。可眼前的形势却表明这位看起来颇有几分骑士贵族派头的年轻男人似乎占据着场面上的主动——他的钱或许没有带够,人却显然没有少带。在他周围,几十名战士身着整齐划一的锃亮半身甲,其中甚至有一半人配备了强壮的战马。
很显然,那些坐鞍整齐的高大马儿同安德烈那两匹曾经拉着囚车的“座驾”根本不是一路货色,至少就装备来看,年轻贵族身后的战士便给人一种英勇善战的直观印象。
在这个原本十分宽敞的路口上,熙熙攘攘的好几百人便这么以十几几十一群的规模围绕着众人瞩目红裙少女,所有人似乎都在十分默契的默默等待着将要发生的事情。
“安妮,你听我的。跟我走吧!这些血统低贱见识短浅的家伙又怎么会明白你的高贵?他们仅仅只是将你当做美丽的玩物,这是对你的亵渎……你知道我是不一样的,我就像你的兄长一样,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会好好待你的!你心里一定是明白的,对么?”安德烈和他的小伙伴们刚刚抵达当事双方对峙的现场,便十分巧合的见证了那个二十来岁、穿着钢铁铠甲的男人释放了一记十分经典的地图炮式群嘲。也是多亏了周围这些看热闹的人素质足够坚挺,不然在现场这么多人的情况下深渊之子也未必能听清楚人群中间的那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若有哪个热血上涌的家伙在这时候吼上那么一嗓子,他甚至觉得这大言不惭的家伙直接淹没于激愤的人群中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然,没有人破口大骂的主要原因应该是出于那家伙相较在场各个群体而言较为突出的强大武力,毕竟单看那些表情不以为然的冒险者随地吐痰以表不屑的模样,就可以得知他们不像是很有涵养的样子。
嗯……就目前看来,这会儿上演的似乎是一出骑士拯救公主的戏码。这么一来的话,昨天还被关在囚笼里惺惺相惜的几人这不就全员即将迎来皆大欢喜的结局了么!?这到真是可喜可贺……
只是安德烈还没来得及通过自己的表情表达出自己心中欣慰,安德罗妮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的拒绝了那位骑士先生的好意,其言辞之刻薄,甚至让刚刚还似乎套着主角光环、自带“聚光灯”效果的年轻骑士瞬间脸便黑得如同道路旁边的臭水沟一样。
“艾德里安,我是不会同你走的。对于你来说,我不过是件更加精美一些、能够让你在你的朋友们面前支撑起虚荣的独特玩具而已。”原本低垂着眼帘,一言不发的红裙少女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对面的男人,“还是说……你愿意在大家的见证下以你赫罗家的姓氏发誓,发誓一定会娶我为妻么!?”
安德罗妮不卑不亢的陈述着自己的决定,骄傲的表情甚至让安德烈差点忽略了她目前的奴隶身份,站在近千人正中间的少女,就像正站在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舞台中央一般,风姿夺目!
“既然你无法做出承诺,那么作为奴隶的我宁愿生活在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我不愿意那些我所熟悉的人看到我任人摆布的可怜样子。”安德罗妮似乎看出了对面年轻男人内心之中的挣扎,便尝试着进一步的劝导对方,“而你……艾德里安,你作为赫罗家的继承人,难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努力将大家团结在你的领导之下,一鼓作气突破兽人骑兵的封锁,然后收获在场所有人的感激么?”
平心而论,安德烈觉得成为众人焦点的这姑娘条理分明思路清晰说得很有几分道理,这样聪明的女人单纯用来充当泄欲工具的话在他看来无疑是一种对人力资源的浪费。曾经作为深渊之子得力助手的利维娅若没有他计划性的长期教导,也不见得会比这曾经的贵族少女更加出色。把这样的好女孩带回家,怎么也得给个贴身秘书的身份才对得起她家人对她的悉心教育吧?
可惜的是,作为穿越者的深渊之子和身为一个新兴家族继承人的艾德里安的想法在许多地方是很难达成一致的——
甚至就在几个月之前,艾德里安都一心一意的将安德罗妮视为自己妻子的最优人选,作为一个在城邦中并不少见的新兴武勋贵族,能够通过这位美丽聪慧的私生女将赫罗这个姓氏与统领一城近二十代的奥古斯汀一族联系在一起,无论怎么想都不失为一桩非常划算的买卖。
而让艾德里安感到无比纠结的是,安德罗妮虽然是奥古斯汀家的私生女,却因为聪慧以及过人的魅力而享誉一方,除了那些在城邦之中拥有一定分量,将要成为家族继承人的长子,甚至有不少大家族的次子及分支中的年轻人都曾公然向她示爱。
如果安德罗妮仍是那个奥古斯汀家的安德罗妮,可以说以艾德里安的条件想要一亲芳泽着实机会渺茫。因为一个十分偶然的不确定消息,他才好不容易得知奥古斯汀一族家变之后安德罗妮的去向。眼下,那些位高权重的家伙们都在为了奎沙堡今后由谁把握着话语权而明争暗斗。若想要抱得日思夜想的美人,这似乎便是摆在艾德里安面前唯一的机会了。
为了自己长期以来耿耿于怀的绮念能够得偿所愿,年轻的家族继承人觉得,即便眼前有着许多不确定因素,趁着自己手中还握着足够分量筹码的时候他也应该放手去搏一搏!在场的所有人都期望自己麾下的骑士和扈从们能够充当突破兽人骑兵封锁的“刀尖”,没有人会不明智的选择在这个时候得罪自己,或者至少明面上不会。而得到安德罗妮的唯一障碍就是她身后的“十九号”及其随从,只要在场的所有人立场都偏向着自己,那个势单力薄的“十九号”也就只能够选择忍气吞声了。
心中既已有了决定,艾德里安便不再犹豫,他舔了舔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干涩的嘴唇,眼神发光的大声喊到:“不!安妮!你根本不明白我对你的思念有多么沉重!”
年轻的家族继承人激动的紧握着拳头,旁若无人的向他的女主角宣告着:“在奎沙堡,我不过是爱慕你的众人之中的一个,哪怕多看你一眼也会让我变得心神不宁。我害怕那些来自大家族中的你的追求者嘲笑我自不量力,为此我从前甚至不敢想你表明我的心迹!”
事实上,艾德里安所说的这些话确实是他曾经的亲身体会。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个在人群的注目下向着安德罗妮告白的年轻男人此刻激动不已的模样已经让不少人微微动容。特别是在他说出自己的决心之后,周围甚至有不少人都开始偏向于支持这个年轻、痴情并且掌握了精锐武力的家伙。
“对我来说,这里所有人的生死都与我没有任何干系。可若是为了你,我甚至愿意堵上我自己的性命!”年轻的家族继承人激动的挥舞着自己的手臂,仿佛不这样便无法展示他此刻心中的决意,“所以,当拥有你的机会就这么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无法做出放弃的决定!……因为我知道,如果我放弃了,那么我一定会懊悔一生!”
“在此,我向在场的所有人承诺!只要安妮你愿意跟着我,我必将带领麾下的勇士们,冲锋在前,哪怕豁出性命也要带领大家冲破这一线生机!就算只为了你!我最心爱的女人!!”
艾德里安的发言获得了在场人们一些零零散散的声援,毕竟美人的归属对大多数人来说都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妄想,意淫一下或许无伤大雅,真要图谋些什么却很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活命的机会,才是真正值得他们去努力争取的。
“既然是这样的话。”为了不让人群嘈杂的喧哗声盖过自己的声音,安德罗妮不得不将自己好听的声音提到了最大,“那么你愿意以赫罗这个姓氏的荣耀发誓娶我为妻,一生一世不离不弃么!?”
“是的!我愿意!”这一瞬间,艾德里安仿佛看到了美人在自己身下无力娇喘的画面,他的目光甚至在一瞬之间露出了一丝欲念得逞的狰狞。
“在所有人以及光辉之主埃瑞拉的共同见证下!?”红裙的美丽少女骄傲的追问到。
心潮澎湃的年轻家族继承人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追问而整个愣在了当场。
“我……”
违背以家族名义许下的诺言,只要毁诺的对象拿自己没有办法,背信弃义也不过损失一些无关紧要的声誉而已。可如果违背的是在神灵见证下所许下的诺言,艾德里安就无法预料自己在背信之后将会遭遇怎样的命运了。
曾经有一则传言在城邦之间流传十分广泛,据说有一位辉耀教会的主教因为违背自己向埃瑞拉所许下的诺言,毫无预兆的在进餐的时候因为银质酒杯反射的阳光而非常巧合的呛到了。
然后、然后,他就没有然后了……呃,不是。是最后连大主教那能够令死者复生的强大神术都未能救回那位主教的性命。
一名德高望重的主教,就这么诡异的被呛死了。
虽然这个故事很可能只是无聊的人编造出来以讹传讹而已,艾德里安却不敢亲身去验证神罚的玄奥及其威能。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此刻额头上往外冒着冷汗,围观的众人也因为“男主角”无比尴尬的脱戏而渐渐安静了下来。
现实经常比吟游诗人的故事更富戏剧性,因为诗人们在创作的时候通常都会因为顾虑故事的合理性而做出一些妥协,而发生在人们身边的事儿却往往能够因为各种无法捉摸的微妙因果而变得十分离奇。于是,当兽人战士们一边封锁退路一边大举进攻的当口,小镇路口上上演的闹剧竟这么定格在这气氛诡异而又让人无法挪开视线的精彩一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