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真是想看看你原来宇宙的本体呢。"我深深呼吸着徐来渐劲的微风,道。
"在这个世界是不可能的了。只有在包含了所有维度的希尔伯特空间或者和我原来物理法则完全相同的宇宙你才能够见到我原来的模样。"秦淑雅遗憾地笑道,"当然,不管两个宇宙在物理法则层面怎样不同,毕竟本源都是相同的,如果追溯到源头都不过是希尔伯特空间流溢而出的投影罢了,所以只要经过希尔伯特空间的投影转换,就能够将信息等量投射在另一个世界里,就像现在,你看到的我的身体,就是经过希尔伯特空间转换后在这个世界的信息投影。"
"就像洛伦兹变换方程组在不同参照系之间的变换?"
"对,就像洛伦兹变换。或者说麦克斯韦方程组,它可以把四个不同的定律统一起来并且实现在不同惯性系下的转换。"秦淑雅点着头,用细柔的声音说着,"喂,神无月,你可知道对于文明来说,这个世间最强大的武器是什么吗?"
我只是侧首看着秦淑雅,没有回答。
秦淑雅道:"如果某个文明能够发展到一定程度,它们甚至可以使用数学规律武器物理法则武器,修改宇宙的参数。但是,不管是数学规律武器也好,信息武器也好,还是因果律变动那样的物理法则武器也罢,都不是最强大的武器,诚然,这样的武器对于一般文明来说已经无限接近于神,但是它们也就只能够止步于此了。这个世间最强大的武器,是哲学武器。或者说,是'本源武器';。对于神来说,其他的文明就像柏拉图洞穴理论中永远囚禁在洞穴深处,只能看到从洞穴外照进来的火光把自己的身影投影在洞壁上来认为是世界真实面貌的可怜原始人,只有偶尔几个文明能够走出洞穴,看到外面真实的火光,然后再看到比火光更高远灿烂的太阳。那才是世界的本源。而哲学的终极问题就是对世界本源的向往与追求,哲学武器才是这个世间最强大的武器。可惜,这个武器注定只有上帝才能掌握。"
我平静地道:
"可是,就算是神,也未必能够突破哥德尔不完备性定理吧,我一直在想,就算是神自身,也可以假设自己所处的世界并非是真实的,而是有一个更广大的宇宙,而自己所处的宇宙不过是那个更大世界中的一个小宇宙而已,甚至神本身也不过是一个更高级的神所创造的玩具而已,不是么?"
"当然不是。"秦淑雅温婉地笑着,"神是不证自明的,已经突破了哥德尔不完备性定理。对于神来说,想和做是等同的,当神想到一个可能性,就必定会因为新鲜感而把那个可能性变为现实。就像你认为自己不过是生活在一个虚构世界里的人物,被一个更高次元的神统治着,那么这一切就会变为真实,你会发现你自己真的生活在虚构的世界里,并且被更高次元的神统治着,但是那时候也意味着对方将获得你的神权。就像我现在这样。而这就是整个宇宙的本质。知道那是什么吗?"
"宇宙的本质是什么?"我沉默了良久,终于问出了这个一直积聚在我内心之中的问题。
秦淑雅淡淡一笑,道:
"是爱。"
"有什么深意么?"
"当然有,"秦淑雅咯咯笑起来,"这个'爱';并不是通常人所理解的字面上的爱,而是一种包容性、涵盖性、超越性,或者说,一种可以容纳世间万物的'势';,就像张载的民胞物与,或者冯友兰的天地境界。这是我这个曾经作为神的存在所摸索出来的关于宇宙的终极答案。"
"不要太惊讶,这确实就是事实。就拿人类文明来举个例子来说,牛顿建立了牛顿力学,而爱因斯坦又超越了牛顿,提出了相对论,超越了牛顿力学的宏观低速范围。而相对论又要与量子力学统一,建立起一个更完备,更统一的理论你看,任何理论都在被推翻,都在被在被不断地否定,但是在这个理论不断被超越和否定的过程中,只有一个是没有变的,那就是'否定';这个行为本身。你可以假设我们生活在缸中之脑里,有一群长得丑陋的邪恶外星人囚禁了我们,但是你还可以继续猜测认为那群外星人也不过是一群更疯狂的外星人所玩弄的可怜玩具罢了,如此类推,可以一直至无穷,在这个过程中,只有一个假设接着一个假设的涵盖性、包容性是不变的,包容本身就是这个宇宙的本质。就算你可以反对宇宙的本质不是包容性,提出一个更高级的猜想,但是当你这么做时,你的这个行为本身就是在原来的假设基础上的一种包容。不论你如何试图建立更新的理论或者打破过去的一切,你也依旧逃离不了去包容过往的命运。包容性,也就是爱,而爱,就是宇宙的本质。"
我嗤鼻一笑:
"所以说,爱就是上帝的最高形式么?"
"是啊。爱就是上帝的最高形式。一个合格的上帝必然深深地爱着他所创造的世界,与他的世界血肉相连。"秦淑雅露齿一笑,齐刷刷的长长睫毛挂着天边的日光。"而上帝所能够爱的最后一件事物,就是死亡。爱世界,包括它的死亡。因为死亡也是世界的一部分。"
说到这里,秦淑雅轻轻地地站起了身来,她的红色凉鞋踩在屋的边沿,一头柔软细腻的黑发迎风飘舞,那一刻的她,美得就像是一首贯穿了整个宇宙的古老的诗。
"我要走了。"秦淑雅一手搭着额头,凝望着天边的淡淡薄云和绚丽的日光,小声道。
"去哪里?"我下意识地问道,却发现自己的问题很多余。
秦淑雅依然笑得雅气十足,她没有回答,显然她也知道对于我,她不需要回答。
"你还没有告诉我最后一页纸的下落呢。"我提醒道。
"如果就这样告诉你,不是会很无聊吗?"秦淑雅转过头来抿唇一笑,"在我走之前,我就给你留下最后一个游戏吧:神无月,最后一页纸就在地球上,因为纸本身是可以进行空间拓扑的,所以它可能会以任何你能够想象到的物体存在,比如一本书,或者一个毛绒玩具,或者一个埋藏在海底深处的空瓶。如果你想得到那最后一页纸的权限,那就最好在它被别人发现并且被得到了权限之前找到它吧。这是我留给你的谜题,也算是你我之间进行的最后一场游戏咯。如果得到这最后一页纸,神无月,你就是真正完满的神了,那时候,你就可以追寻真正的绝对无限。"
我不禁皱眉道:
"没有更多线索么?虽然地球在宇宙尺度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如果你把那一页纸变成了一个原子,我也不知道要找到何年何月不是么?"
"那就看你的造化咯。真不行就把地球给炸了吧。书本身是无法被毁灭的。"秦淑雅罕见地眨了眨眼家,扮了一个调皮的鬼脸,"好了,就说到这里吧。如果你有一天真的得到了无上的神权,算是出于对我的遗愿的尊重的话,请你不要再复活我。"
"就这样吧,再见了,神无月。"
"喂,你不要≈dash;≈dash;"
可是不等我说完,秦淑雅已经轻轻地抬起了她那修长的美腿,朝着屋顶边沿轻轻地踏出了一脚,那一刻,大风吹起,秦淑雅那一头散开的秀发伴随着飘飞的黑色裙边猎猎飞展,而她那白皙静美的脸庞上,则是带着几分释然而圆满的微笑。
朱唇微启,灵眸微动,秦淑雅微微一笑,留给了我她最美的一瞬间。
"爱世界,包括它的死亡。"
她说道。
然后,她轻轻一点脚尖,微微一跳,纵身而出,动人的娇躯在空中微微转动了一周,我看到她那优雅微笑着的脸正对着我不断缩小,那一瞬间,她化为了宇宙中最优美的抛物线,落入了白日的圣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