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在朝堂上脑瓜子很快的官员是个仓部主事,隶属于户部,升上来还不到一年,往日里参与早朝的次数也不多,除了月初、月中、月末的三次大朝以外,没什么机会面见圣颜,而且因为官职相对不高,大朝时也只能是混在诸多官员之中,不起眼,也没有插话的机会,所以根本没被神武皇帝记住名字,只是有个脸熟的印象罢了。
但他可是一个有心机的,这大半年虽然不显山不显水儿,但眼睛可滴溜转地快着呢,朝上重臣间的关系,各部之间的斗争,王侯公卿的派系,看的是门儿清,哪个是皇帝眼中的心腹,哪个是大秦真正的红人,他也是了如指掌。
所以当大红人安江王踏前一步,开始慷慨陈词时,他就意识到今天的大朝绝对与众不同,他渴望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但他也很有分寸,待诸位公卿表演完后,他才果断开口插话,毕竟抢了同僚的风头没关系,若是抢了这些老家伙的风采,怕是要被记恨许久。
他大着胆子,提出了要为枯剑门赏赐九门金匾,这可是开了大秦数千年未有的先例,在往日,敢说这种话的人,多半都要被诸公怒斥,喷个狗血淋头。
何为九门金匾?
顾名思义,九道金匾而已,分别刻着仁义礼智信善节忠勇,本身算不上贵重,但意义颇大,意味着被赐者对大秦有着天大的功劳,而且品行足以称为天下表率,自大秦立国起,这九门金匾只赐过两次,第一次是给了玄妙宗,以感谢他们助大秦建立不朽王朝,虽然玄妙宗自傲甚多,常常对大秦王朝语出不敬,但对这九门金匾还是颇为自豪的,现在这金匾仍旧挂在玄妙宗的九道山门上。
第二次是给了大秦的白家,这是大秦的世代将门,从立国开始,便跟着始皇打天下,堪称是满门忠烈,单是大秦建立后的千年里,白家就出了近六百位将军,八成的子弟战死在大秦边疆,可以说,没有白家,就没有今日的大秦,而当白家最后一位嫡系也战死在大秦北疆后,当时的大秦皇帝亲自披着丧服,领京城百万百姓出城迎接大将灵柩,并亲自给白家遗孀赏了九门金匾,以示白家忠勇。
自那以后,九门金匾便成了禁忌,任何一个家族、派系都没资格承接这等荣耀,往日里也有人在朝堂上提出过赐某位大将、公卿九门金匾,但立即会被朝堂诸官联手喷斥。
“岂可与白家并列?”
此言一出,没人再敢多言,虽然白家正脉已经消亡,但念着白家恩情的人实在太多,着实是惹不起。
所以这仓部主事提出赏赐九门金匾,是一步险棋,要是往日,早已被喷到满脸口水,但今日不同,朝堂诸官震惊于安江王的慷慨陈词,茫然于诸公的态度,一时根本没反应过来,耳朵里尽是公卿王侯的附和声,等意识到这仓部主事说了什么后,大秦皇帝又直接拍板定了调。
直到下朝,不少官员仍然心思不定,意识到怕是要有了不得的事发生了。
而在此时的安江王府,这位仓部主事正老老实实地坐在安江王对面,只敢将一半屁股挨在椅子上,面前的茶水也只啜吸了小小一口,他可是有所听闻的,这位安江王不怎么好相与。
“骆主事,对圣上的吩咐,你可有什么想法?不妨说来听听,本王为你把把关。”
安江王靠坐在椅子中,一只手撑着脸庞,一只手把玩着手里的茶杯,语气和善。
骆丰明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说道,“王、王爷,九门金匾干系重大,自然是要很隆重的,下官打算先张贴告示,广而告之,再率官员亲自前往枯剑山赏赐,以示圣上恩宠。”
安江王抬头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问道,“骆主事,可知道本王为何要在大朝上褒奖枯剑山?”
骆丰明哆嗦了一下,他有一个朦胧的猜测,但太过惊人,他不敢说,只好支支吾吾地道,“下官,下官.......”
“但说无妨,”安江王抬了抬手,打断他的话,“在大朝上如此胆大,下了朝怎么却畏畏缩缩的?”
因为那时候说话的人多,现在却只有老子一个。
骆丰明在心里嘟囔了一句,瞄一眼安江王的神色,倒是颇为和蔼,想了想,大着胆子说出了心中的猜测,“圣上是想动玄妙宗?”
安江王没说话,冷冷地看着他。
骆丰明的心瞬间抓紧,吓得脸色发白,难不成说错了?
也是也是,玄妙宗可是大秦第一宗门,而且曾扶植大秦建立,是有大功的,自己在这瞎说什么呢?
骆丰明哭丧着脸,刚想收回自己的话,安江王就开口说道,“果然是个聪明人。”
骆丰明猛然抬起头,说对了?
“所以本王就指点你两句,”安江王声音淡漠,“此次你西南之行,一是要给枯剑山扬名,二是不能冷落了玄妙宗,这大秦千宗,眼睛可都盯着这里呢,听懂了吗?”
骆丰明哪敢说不懂,虽然还有些迷茫,但赶快点了点头。
“很好,事不宜迟,九门金匾我已连夜命修士打好,就在城南备着,”安江王瞄了一眼骆丰明,“我看你也不必回家了,直接去南城吧,仪仗和官服都在那等着你了。”
这么着急?
骆丰明赶快点头,又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才匆匆忙忙地跑出了王府。
再他离开后,一个穿着官服的老者从王府后房走出,坐到了安江王的对面,两人沉默片刻,老者说道,“王爷,这骆主事可听懂了?我看他还是有些浑噩。”
“没关系,他是个聪明人,路上会想通的,”安江王不置可否,“而且本王会派人跟着,出不了大差错,王相不必担心。”
“此事有些急,”这位大秦文官中的重臣皱着眉头,开口说道,“我已派人将风声传了出去,不出一日,圣上有心立枯剑山为国教的消息就会传遍官场。”
安江王点了点头,“圣上的密信已经备好,一旦风声传遍,就会派人将密信送到枯剑山,王相的人可选好了?”
王相点了点头,“宋方宁。”
安江王想了想,“吏部侍郎?有何特殊?”
“嗯,他手下的一位主事是玄妙宗的暗子,”王相说道,“我已经吩咐过他,南下时要带着此人,不声不响地把密信的内容透露出去,让这暗子偷偷将消息传给玄妙宗。”
“王相做事果然雷厉风行。”
“彼此彼此,今日朝堂上,安江王这出戏,可是唬住了许多人。”
“总是有聪明人能看懂的,我们这骆主事不就是一个?”安江王笑了笑,“这下就看玄妙宗如何应对了。”
王相也笑了起来,“我倒是对那剑门更感兴趣了。”
“八荒峰主有点意思,年纪轻轻,我本以为会是个沉迷修行的剑痴,没想到这阴损的主意却是不少,”安江王扬了扬手里的信,递到王相面前,“一个时辰前,剑门又传来了一封密信,似乎是有些不放心我们,将做法详详细细地写了一遍,倒是与我和圣上的打算差不多。”
王相扫了两眼,眼睛亮了亮,“这人要是能为我大秦所用......”
“别忘了他是八荒峰主,”安江王打断了他的话,“剑门虽是虎落平阳,但那也是剑仙留下的传承,门中长老弟子,心气不会低,可不会来我们这世俗王朝做事。”
“说的也是,可惜了。”
“那倒未必,”安江王意味深长地说道,“成不了自己人,但可以成为盟友,人间乱象纷纷,不管是我们,还是这些修仙宗门,都得开始抱团了。”
王相一怔,笑了起来,拱手道,“王爷说得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