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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苍醒来之时,苏语琴已然不见。
连同那些宛如天籁的琴音,一并消失在他的眼前。
但却萦绕在他的心间。
他虽然不知道为何会在意识消散的最后时分见到苏语琴的身影,但他却可以肯定那时回荡在他心中的琴声是他迄今为止听到过最美妙的音符。
所以他为之沉醉,醉到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又是于何时醒来。
在从心境中走出,回归现实后,他毕竟还是个彻底的瞎子,哪怕尽力地睁开眼瞳,也看不见有关外界的丝毫。
故而他只能凭借周围的寂静以及夜间独有的虫鸣来判断现在是黑夜。
黑夜中的瞎子,嗯,应情应景,总归不那么讽刺。
劫后余生的他醒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从地上爬起,而是摸了摸自己的心,在确定自己还有着明确的心跳,不是一个失去了栖息之所的孤魂野鬼后,他才在黑夜中摸索着剑柄,握住剑后,又将剑锋深深插入地面,保持着竖直而下的姿势。
紧接着,他便如同一个在大海中漂浮的人,好不容易看见一根积木,一股劲地将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借助对方给予的反弹力量,堪堪稳住了身形。
秦苍双手握着剑柄,维持着一个怪异的坐姿。
四周不时有滴答的声响传出,但他知道那不是从天穹上降落下的雨点所致,而是他自己的血落在地面上所发出的声响。
究竟流了多少血?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现在的他很是虚弱,虚弱到一个只能提起木剑,还不会使用剑招的孩童都能够轻易地杀死他。
如果在神魔图内死了会如何?
他以前并未深究过这个问题,可现在当他再次与死亡贴近之时,这个问题就很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是身死如梦醒,一念间回到玄域,还是说神魔图内一死,就意味着自己将会彻底地消亡,不可能再在其他世界复生。
似乎又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啊!
早知如此,还是不喝那人的酒为好,这样便不用受他所托前来阻截三千骁勇善战的九黎铁骑了。
可惜,自己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满是血迹的秦苍忽然笑了笑,笑声中没有森冷之意,也无悲怆之情,仅有对于无常世事的一种感慨。
“你们归不了家,我也未必能够返回故土啊!”
秦苍的声音很低沉,宛如梦中呓语,可他的意识却早已经清醒,清醒到他的脑海中已开始渐渐回放三千铁骑与他厮杀时的血腥场景,虽说他才是胜利的一方,可当他联想到那一幕幕血肉横飞杀伐震天的画面时,仍旧是忍不住地心有余悸。
“真不知那些传闻中一人可当百万师的惊世雄才是怎么做到的”
“你也说了,那只是传闻。”
“谁?”
虽然身受重创,但秦苍的感知能力却依旧不弱,当这道突兀的声音刚刚传出不久,他便立时有所察觉。
“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又不是第一次见了,前不久你才刚喝过我的酒,又和我畅谈了许久,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是你?”
“这里除了我们两个,还有其他人么?噢,本来是有,不过都死在你的剑下了。说真的,你的剑术比我想象的还要高明许多啊,先前你昏迷的时候,我仔细检验过那些铁骑的尸体。啧啧,整整三千余人啊!结果竟无一人的身上超过了两道剑痕,其中半数以上都是被你一剑毙命,佩服佩服!要是你小子早出生个几千年,说不定我就拜你为师了。”
“呵呵,你来头这么大,我可未必敢收你做徒弟。”
“一人一剑,就敢来阻截三千九黎铁骑,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我之所以这么做,还不是因为你给我下了套?”
“此言差矣!我从头到尾可都没逼过你,是你自己重情重义,喝了我的酒,就真的来帮我办事,本来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的。”
“随口一说?怕是早有预谋吧。”
“随口也好,预谋也罢,反正现在你还活着,这就够了。”
“活不长了。”
“未必。”
“噢?”秦苍神色怪异,似笑非笑,道:“怎么,除了神农氏的好酒外,你还带来了神农氏的灵丹妙药。”
“不,我带的还是酒。”一身粗布麻衣,但气质却丝毫不亚于王侯将相的青年男子笑了笑,随即果真自袖中掏出几坛美酒,其中一坛恰是当日秦苍所饮用的青梅意。
“你难道不知道伤重之人喝酒只会伤上加伤?”酒香虽浓,但秦苍理智仍在,这一点,比起不管何时何地都要痛饮几番的风醉尘,的确强出不少。
不过那人摆出酒坛后就没有丝毫收手的意思,闻言后也只是继续对着秦苍笑道:“除了美酒之外,还有好肉。”
“肉?”
秦苍正自诧异之时,一支箭头上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特制弓箭陡然自男子的另一袖中掠出,如流星般疾驶,却不是飞向远处空中,而是径直深入地底,约莫数十息后,这支弓箭自行返回,落入男子手中,但其箭头部分却再不是燃烧着烈焰,而是自肋骨方向将一头形状似龟却无龟背的八脚灵兽贯穿。
这头八脚灵兽已无半分生气,显然,当这支利箭刺入它的身体后,它的生命便已经走到尽头。
而先前在箭头燃烧的烈焰,也不是凭空消失,应当是顺着箭头的尖锐部分闯入了八脚灵兽的内脏之中,从内而外以火炙烤,仅仅片刻之间,就使它散发出了浓浓的烤肉香味。
“这八脚地岩龟可是拥有晋升神兽资质的灵兽,吃上一口成年八脚地岩龟的肉,足以抵得上洞天极境修士的千年苦修,纵是已经堪破神魔界限的强者,也会因之受到不小的裨益。虽然这头八脚地岩龟尚还介乎于少年期与成年期之间,但毕竟是一整头,我又不跟你抢。用它和神农氏的佳酿来补偿你,应该够了吧。”
布衣男子言语之际,果真顺势将这头难得的滋补灵兽递给秦苍。
不过秦苍却没有立即接下的意思,反是有些皱眉道:“这地底下竟然还有灵兽的存在,为何我之前没有察觉到半分动静?”
布衣男子哈哈大笑道:“我刚才一直待在你身边,你不也是等我开口说话后才发现?感知能力变弱了不要紧,一口酒一口肉下去,就很快恢复过来了。你总不会以为我会在这酒肉上下毒吧。”
“那自是不会,以你的实力,就算我此刻无伤在身,要杀我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根本无需用这等下作的手段。”秦苍道。
“既然如此,你还犹豫什么?”布衣男子问道。
秦苍回应道:“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布衣男子不解道:“什么事情比喝酒吃肉这么快意的事情还重要?”
秦苍的神色蓦然间变得无比肃然,沉声道:“关于你的事情。”
布衣男子先是一愣,旋即失笑道:“我的事情可用不着你操心。”
秦苍没有反驳,而是顺着他的话言道:“你是举手投足间就能够决定天下大势的风云人物,所以你的事便是天下事,而天下事我向来管不了多少,也不想去管。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你能活,下一步要作何举动,若是你活不成,又该如何善后。”
布衣男子的脸色在秦苍说出这番话后也渐渐变了。
而秦苍虽看不见他的脸色变化,但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他的一丝气息变动。
“以前我还不怎么相信我那位兄弟所说的一番话,但今天我却是不得不信,瞎子的确能够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秦苍不置可否地一笑,又道:“你那位兄弟名唤刑天吧。”
布衣男子点头道:“我曾经有很多兄弟和朋友,但渐渐地,他们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我而去,有些原因可控,有些原因不可控,他们之中很多人都属于后者,刑天,亦是如此。”
秦苍明白他话中何意,于是很快言道:“死亡,的确不可控。”
“毕竟是芸芸众生都逃不掉的命运啊!”
一句赞同,并未得到知音间的欣慰,反而换来了又一句的感叹。
秦苍却是没有感到意外,也没有出言安慰,反而抛出了另一个尖锐的问题。
“堂堂第八任炎帝,修为深厚,大权在手,到头来却救不了自己的兄弟,甚至还有可能救不了自己,这种感觉,是不是令你十分憋屈难受?”
“曾经是。”
“何出此言?”
“当一个人拼尽全力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无论结果是成是败,他都会释然。”
秦苍似是懂了,可除此之外,他心中还有一些疑问不曾被解答。
“现在站在我面前,与我交谈的你究竟是真身还是道身?亦或者说此处的你与在阪泉之野和轩辕黄帝交战的你,孰真孰假?”
一身布衣的姜榆罔笑道:“皆是真。”
“这怎么可能?”
“有何不可?道身脱胎于真身,本就是自我的一部分,只是因为是被分割出的一部分,不完整罢了,但归根结底,他还是我,真要说似我却非我的,是正在涿鹿与蚩尤战斗的那位。”
“同时与轩辕黄帝和蚩尤动手,又分出一道身来寻我,你究竟意欲何为?”
秦苍的眉头皱得更深,姜榆罔脸上的笑意则是更甚。
“连你这个与未来有牵扯的人都猜不透么?如此看来,我赢的机会似乎还要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