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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伯,能将大哥这些书借给我看吗?”李默问。
李医生在家排行老二,于是李默称呼为二伯。
“你能识字吗?”陈医生惊讶地问。
“我认识不少字呢。”李默装嫩地说。
“真的吗?”陈医生来了兴趣,拿起陈“大哥”小学的课本,翻开,指着上面的字问李默。
小学课本上的字,李默岂能不认识?
陈医生越问越惊讶:“小默子,你从什么地方学来的字?”
“我家原来在河港村时,舅公在大队当干部,他认识很多字,家里还有很多书呢。”
李默曾祖父是一个小地主,因为吃鸦片烟败光了家产,自己也死了。爷爷迫于生计,只好带着奶奶投奔李默姑奶家,从李潭村搬到了十里外的渡口村,靠打渔为生。
大炼钢铁时,生产队没收了爷爷的渔船,用来炼钢炼铁了。五八年灾害到来,不擅长农活的爷爷想逃到干省找活路,被干部抓了回来,不久后活活饿死。奶奶带着姑姑从渡口村搬到了十几里外的河港村,奶奶的娘家。
但李家的前辈们灾难还没有结束。
河港村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村子,解放前一村子人都种大烟,于是一村子人划分成份都成了富农。开始,只有李默一家子是两代贫农,开什么会的,只好派李默父亲作为代表发言。
若是李默父亲识两个字,可能李家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李默舅舅原来是干省一个工厂的干部,后来犯了错误,被工厂开除。至于什么错误,李默一直不清楚,反正那个年代,也讲不出所以然来。李默舅舅带着一家人又回老家了,这身份很不好。
李默母亲年青时很漂亮,不过这时候漂亮没有用,于是经人说媒,李母嫁到了李家。其实两人十分般配,一个勤快能干,一个聪明美丽。但都不识字,也不擅长处理人事关系与交流沟通。往深里说,就是智商高,勤奋,情商差,这还遗传给了李默。李默读书时成绩很不错的,不过因为情商差,注定了一生崎岖坎坷。
李家真的很穷啊,想一想,奶奶作为一个寡妇能将父母拉扯大,就已经很不错了,那能积累出什么财产。可是李母心中一直不甘,于是吵啊吵,一直吵到白头之时,换作几十年后,一家早散了。不过这时候大家对婚姻对家庭都十分看重的,就是吵架罢了,但前世的李默哪里能明白这个道理?每次看到父母吵架,便吓得憟憟发抖。
儿子结婚了,奶奶也给女儿找了一个好对象出嫁了。
确实是一个好对象,姑夫长得一表人材,还是一个大队干部。但因为李家条件太差,姑姑的公公婆婆看不起姑姑,时常摆脸色给姑姑看。姑姑又是一个极要强的人,受了气不敢回娘家诉讼。日积越久,喝农药自杀了。
李父带着一班人马大闹了一场,可人都死了,于事无补。但姑姑丢下了两个孩子,奶奶舍不得,时常去看望,为此,李母时常与奶奶吵架。各有各的道理,李默两个表弟表妹也是奶奶的孙子,又死了母亲,真舍不得啊。可李家穷,忙得天昏地暗,奶奶作为一个正常的劳力,“不顾”自家,到处跑,李母心中更不甘了。
去年政策开始松动,李村的生产队长找到了父亲,对李父说,我们都是李姓的,五百年前一家人,李村离曹镇近,条件好,你就搬到了我们哪里吧。
李村原来有五户人家,一个很小的村庄,三户是三兄弟,两户是两兄弟。他们早先都是李潭村人,因为李潭村大,太过拥挤,五户人家搬到了圩心,才出现了一个很小的新村庄。
李父听了他的话,又从河港村搬了过来。
这是李家的一大转折,往近里说,后来李家确实是因为这次搬家变好了。往远里说,这次搬家对李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李家的亲戚、至亲好友都不在这边。
作为一个普通人家,不管做什么事,都得要鱼帮水,水帮鱼,也就是所谓的人脉关系,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单枪匹马发展起来的?然后李家就那样了。
此河港村就是彼河港村。
陈医生知道李家是从河港村搬过来的,但李家在河港村发生了什么,他不清楚。李默又有意混淆了,李默这个舅公家确实有很多书,但李默舅公在那个年代,哪有心思教李默读书识字?
“小默子,你真是一个天才。”陈医生感慨道。
李默故作骄傲地抑起了小脑袋。
“你看什么书,自己挑去。”陈医生又说道。
后面都是他儿子小学时的课本,他儿子上了初中,这些课本不需要了。这也是陈家,李默上学时才可怜,因为单门小姓,年龄又最小,经常便同学欺负。在班上是班长,放学后则是可怜虫,老师们又经常用李默作为别人家的孩子,教育其他同学。这些同学更恨李默,于是李默的课本与作业本时常被同学抢走打四角了。一个学期没有结束,李默一本书也没有了,只好强行默听硬背。
李默抱着一大堆书回家。
李家才搬过来不久,十分简陋,说句不好听的,连牛棚子都不如。二十几平方,两张床,李父李母挤在一张床上,奶奶带着李默,与三岁的小妹挤在另一张床上,外面则是小堂屋,摆了桌椅与坛坛罐罐后,什么空间也没有了。
而且墙壁还开了缝,一到冬天,那个北风吹,雪花飘……还有下雨,不得不到处用盆子接雨水。这光景,放在生产力极差的汉唐宋,都能算是贫下中农。
不过几年后李家盖起了瓦房,十几年后,李家又盖起了楼房,李家的变化,正好见证了未来二十年国家的变化。
“小默子,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奶奶担心地大声问。
“奶奶,奶奶,”李默激动地看着眼前这个老妇人。
前世他这一生穷也好,富也罢,不能怪别人,自己种的什么花结什么果,但扪心自问,自己不欠别人什么,唯独欠的就是奶奶的恩情与亲情。
“奶奶,我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你。”
“你这孩子说什么话,你病好啦?”
“好啦。”
也没有好,是李默强行回来的。
前世不懂,只看到父母棍棒的一面,没有看到父母劳心的一面。就像他小时候,看了多少回病,花了家中多少钱,这也是负担。能省几毛钱是几毛钱吧。
奶奶又用手摸李默的脑门,看李默的烧有没有退。
…………
“小妹,别闹。”李默端着稀饭说。
李庄现在的伙食是两稀一干,早晚吃的是稀饭,只有中午才能吃干饭。副食多是腌制的辣椒,或者是臭咸菜。
至于鱼肉,一年罕见到几回,也不是真心吃不起,肉是真心吃不起的,但还有鱼。
曹镇地区是鱼米之乡,不仅圩外傍依着大河,圩内更是沟塘交错。
沟不是下水沟,有的沟能宽达四五十米,深达近十米。
塘也不是巴掌大的池塘,有的大池塘面积能达到上百亩。
但一个大集体,好像使得农民一起变成了黑蜀黍,智商整下降了三十个点,鱼就在哪里,没有人去捕,沟塘在哪里,没有人想到养殖。
几年后大家伙食稍稍改变,实际也没有改变多少,以至于李默到了发育之时,一顿能吃四五碗干饭,还是那种大碗。那时李默成绩开始下降,父母亲看到他饭量大,便惩罚他,轻则打骂,重则不让他吃饭。于是李默心里产生更大的抵触,成绩越来越差。不识字,只好用这种粗暴的手段了。
不但如此,吃水更是问题,现在农村到处都在用六六粉、敌敌畏,然后这些农药一起流到沟塘里。农民吃的就是这些沟塘的水,许多人便生了癌症,就像李默所在的生产队,四个小村子,三十几户人家,在李默记忆里,就有四个人得了癌症或肿瘤死了。直到几年后,大家条件好了起来,家家打了水井,食用水经过泥土层层过滤,十几年后,又通上自来水,这种情况才得到改善。
对于这种极其糟糕的生活,李默抱着书从陈医生家回来时,便准备好了。
他现在是回想着前世所能记得起来的大事件,这些事件不是信息,而是财富,记得多少事件,很可能意味着他未来能获得多少财富。
但被调皮捣蛋的妹妹打断了。
吃过饭,父母亲与奶奶带着小妹下田劳动,现在还是……大集体!
家中只剩下李默一个人了。
至于六岁的李默安不安全,没有人操这个心的。现在孩子多,不稀罕,也没有功夫去管,家家都是这样。即便时不时传来有小孩子被淹死的消息,也没有引起任何人警惕。
李默瞅了瞅,便离开了家,也不关门。
这是一个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年代。不是大家道德上升到了这种高度,而是路上没有什么可拾的,家中也没有什么可遗的……
“改变命运,从今天开始。”李默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心中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