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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菱心深深吸了口气,压抑着心里的怒气和鄙夷,还有隐约的耻辱:“母亲这时才问?倘若我当真是被有心人挑唆来试探母亲,刚才一场大闹算是什么?母亲有这个功夫胡乱猜测,还是洗个脸,去看看等下谁来劝架,还有是谁叫人来劝架。若有人去三房报信,查出了人也不要急吼吼的立刻处置了……“
“莫说这些,你——”鲁氏犹豫着措辞,“你只要说,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俞菱心冷笑道:“母亲且看看你平日不离手的那几卷书里的书签,那书本上藏书的印鉴,还有我再说一句,母亲识文断字自然是好,但是绣帕子香囊上就少几个字罢!“
正所谓再而衰、三而竭,鲁氏虽然再度涨红了脸,但终究没有气势再哭嚎一场,转身看见那套三色宝石头面还在桌上放着,一时间很是有些下不来台,再发脾气是没有底气了,这样打发了俞菱心出去似乎也差点事,当下便脱口而出:“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我了——”话是这么说,到底口气软了好几分,“这套首饰……”想说就给了俞菱心,话到口边还是犹豫起来。
俞菱心冷冷道:“母亲不必肉痛,这首饰我不要的。但近来我睡得不好,气色也差,母亲若还有香露和香脂便给我些吧。”
鲁氏手中有许多上好的香露、花汁和香脂,虽然也都价格不菲,但跟整套宫制宝石头面相比可要便宜太多了。当下鲁氏只想赶紧打发了俞菱心出去,随手从妆台下抽出一只梨木匣子,一打开盖子,几种花朵的清香便盈盈扑鼻。
鲁氏一边挑拣,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那话……可还有旁人提过?你的弟弟妹妹……“
俞菱心抻平了自己的衣衫:“母亲可见过我听风就是雨?可见过我往来传舌?我这厢是什么都不会传出去的,倒是母亲的院子里……”
“行了行了。”鲁氏心下烦躁,随手拿了一瓶桂花油和一盒琼花脂出来,“先用这个吧。公中没有木樨露给你?”
俞菱心见鲁氏目光越发躲闪,心下又是气又是无奈:“母亲可想过回头旁人问起来要怎生说?“
鲁氏怒目瞪过去:“自然是你不孝!“
俞菱心好整以暇地反问:“人家可信?”
鲁氏虽然蛮横,到底也不是傻成白痴。以她们母女二人的名声,若不说出个清楚往来,只用一句不孝就把错处都推给俞菱心,整个俞家上下是绝对没有任何人会相信的,就算是鲁氏的心腹也不会信。
俞菱心看着鲁氏语塞,直接伸手去将整盒香露拿走:“就说我打碎了母亲的香露盒子即可。”说着,又看了一眼那套头面。
鲁氏居然很快明白了,她平日就守财如命,与其硬说俞菱心忤逆不孝,还不如说是俞菱心弄坏了贵重的东西,这盒香露等物林林总总加起来要值个百多两银子,如此母女有些冲突就说的过去了。而俞菱心那个眼神就是说,若不说打翻了香露,就要拿走头面。那整套宝石首饰价值至少三百两,两样东西比较起来,鲁氏终于肉痛地默许了。
虽然在给那些上被鲁氏扭打出的青红淤痕上药油时倒吸了几口凉气,但俞菱心看着那一盒子的香露香脂还是忍不住眉开眼笑。鲁氏生平唯一不肯亏待的就是她自己,因而手中的香料脂露都是上品。有了这几瓶芙蓉清露、琼花脂、丁香粉等,接下来做胭脂的事情必然可以事半功倍。
至于甘雨打探回来的有关这次母女争吵的后续,则完全不出预料。
麻婆子去老太太院子找人帮忙,路上却“刚好”遇见了三房的大丫鬟黄叶,于是“碰巧”三太太柴氏就得空过来探望和拉架。
只是俞家府邸并没有那么小,而这场母女冲突实际上结束的也很快。
等到三太太柴氏和老太太姜氏的亲信水嬷嬷到了长房正院的时候,俞菱心早已经心满意足地抱着香品盒子回到了自己的月露居。而鲁氏看到自己的借口居然被柴氏和水嬷嬷毫无质疑的接受时,既是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哪里隐隐不对。
俞菱心听完了甘雨的话,轻轻嗤笑了一声。
这个借口为什么那么容易让人接受?因为这是上一辈子真正发生过的事情。彼时七岁的俞茜心不慎打翻了香品盒子,那些香露香粉洒了一地,只有膏状的香脂损失不大。就为了这大约几十两银子的损失,鲁氏竟亲手拿了鸡毛掸子,将俞茜心一顿好打。俞菱心听了丫鬟报信赶过去的时候,俞茜心小小的身子上已经十几条红痕了。也是在那时,俞菱心第一次觉得对母亲鲁氏的贪财与不慈感到彻底的失望。
说到这次让鲁氏爆发的真正缘由,其实也简单的很。俞湖同科的探花郎齐远洋,本是鲁氏青梅竹马的表兄。至于当年到底是棒打鸳鸯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身为人女的俞菱心终究是无从得知。但那几卷书上齐家印鉴、帕子香囊上动辄便是“思远人、空念远”云云,却是让俞菱心气极反笑,甚至都好奇所谓的常州名门到底是如何将嫡长女鲁氏养成这般模样。
言而总之,闹了这一场,且不论鲁氏是如何心疼肝疼,俞菱心是由衷觉得心中的怒火和怨气纾解了许多。但静下来再细想想,还是带了甘露去大厨房,亲自选了些猪肝,配上菠菜、鲍菇、枸杞、姜片等,细细炖了一锅汤羹。拿两个缠枝芍药青瓷汤盅装了,一盅叫人送去了回雁居给鲁氏。这也算是间接地摆个姿态叫全家知道,这场母女冲突之后,大姑娘做汤给母亲赔不是,自然很快就要风平浪静了。至于另一盅猪肝汤,俞菱心则亲自带着送往前院书房。
自从前几日细谈了胭脂生意的事情之后,俞正柏便一直在前院书房苦读,姐弟二人还没见过面。鲁氏历来是只管自己的,虽然俞正柏的一日三餐自有大厨房按时送饭,但补品汤水却都要俞菱心来打点。因而俞正柏的书房这边,俞菱心也是来惯的。
此时初秋风清,草木气息中混着些许淡淡的桂花芬芳,俞菱心到了俞正柏书房门前,守门的小厮平林面上竟有两分迟疑,但还是上前打开门帘并禀报:“二少爷,大姑娘来了。“
俞菱心不由多看了平林一眼才入门,不想书房里竟满满地坐着好几个与俞正柏年纪相仿的少年,都随着主人一同起身,各自拱手:“大姐姐好。”“大姑娘好。“
俞菱心一眼望过去,俞正柏身左的两个少年乃是他的同窗,傅仲仁,方颂英,都是常来常往的至交好友。傅仲仁为人厚道,方颂英精干机敏,俞菱心一直将他二人与俞正柏一般对待,视如亲弟。而另一侧的二人,俞菱心倒是有些意外。一人身穿月色长衫,面目斯文清秀,只是肤色有些过于苍白,神情隐约有几分欣喜,乃是姜家长房长子姜嘉平。姜嘉平前世曾向俞菱心提亲,虽然婚事未成,但也没闹出什么难堪,故而俞菱心对姜嘉平算是既无好感也无恶感。而此刻站得最远的一人,容貌最是俊秀,身材要高一些,神色端谨有礼,与另外四个文秀少年相比,透着隐约的英气。
俞菱心乍看此人颇觉眼熟,还礼之时顿一顿才猛然想起——这人竟然是南川珙的嫡出三兄,南川珞。
永宁侯府南家是武将之家,世代皆有军功。自前朝边境大定之后,兵权颇有更替,南家的这一代便无人戍边,而是多任职于京畿驻军和羽林卫、京策军。
南川珙本是家中的庶出第四子,上有善谋的嫡出长兄南川琚,又有善武的次兄南川珑,至不济也有三兄长南川珞,按理来说南家的爵位是万万轮不到他的。只是谁也不曾想到,天仁十八年,就在俞菱心与南川珙定亲之后不到两个月,皇室田猎大典中试用神机大炮,火药竟与硝石一起出了事故爆炸,南川珉护驾殒身,南川珑重伤不治,南川珞双目受损,右腿亦残。在这般情势之下,南家唯一能承爵的便是南川珙。
彼时人人都道俞菱心好福气,已经没落的清流之女,过门便是侯府夫人。南川珙倒也不算什么奸恶之人,只不过身为庶子,多年来生活在文武双全的英杰兄长们阴影之下,故而一朝翻身承爵,便挥金如土,花天酒地。
俞菱心重生以来日夜筹谋,自然包括绝不嫁入南家,谁料会在这般情景重见南家人,霎时间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