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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芳桂集学开堂在三日后。
期间几日,庄琻领头将折芳桂厅院内外打理干净,皆是琐碎的准备工作。最为头疼一事属“牌匾”设置了,因这个,兄弟姐妹闹了几回。在开堂的前一日才定下楼匾,还是曹氏邀请锦书来府里玩,锦书撮合定的。
太太们来玩一回,老爷们也来看一回,看到备得妥当,他们心中十分欣慰。太太们的意思,等开堂的时候请近亲的亲戚们来坐一坐,让他们的公子小姐与府里孩子一起玩耍,老爷们觉着这样不好,毕竟张扬了,倒是想合计请些文人墨客来,又因觉得府里的女孩子多,请陌生的文人朋友前来也不妥。想来想去,大们没给个准话。
爷们、姑娘们倒不管这些,只顾自己“学堂”布置。
总之,三日里的相处,充满惊奇、欢愉、闹趣儿,也有撒气。殊不知,三日后,开堂吉日出了比这还惊奇的事故。
匾额定下当日,庄琻把众姐妹兄弟集在一处开会议。
议题:三人行,谁为师?
结果并无结果,因过程过于杂乱。当时,庄琻主场主持,要知道,她并非是那种懂得调解、顺应人心的人。
若说过程,倒也有趣。
那会儿,众人齐聚红楼折芳桂二楼。此处,应对该楼作些介绍。按庄琻的安排,三层红楼,布置设计如下:一楼含厅,两房,前后带天院,为餐用之地,暂名为“地厨”;二楼含厅,四房,四周带栏,为娱乐歇息之用,暂名为“瞭娱”;三楼为敞楼,只有厅,无房,内设桌椅书柜等习学用具,暂名为“学院”。
众人开会定二楼瞭娱。
厅中,设有一方八角菱形大桌子,八把椅子,桌子四周,陈列各式古董、洋钟、瓷器、各色乐器、各色武器,并古色香气的茶器,还有些零落精致的玩意儿。再有便是桌子、凳子之类的小几子件儿。
菱形大桌子上,围坐有庄瑛、庄瑜、庄玝、庄玢、庄瑗、查良秀、查玉童、锦书。八张椅子后,在庄瑛和庄瑜的后头,庒琂另端凳子坐在那儿,左边是庄玳、庄璞,右坐有大奶奶。
锦书是客,觉着坐在主要位置不雅,便起身让给庄璞,庄璞不愿去坐,只称离了桌子才安逸自在,让她自个儿享受,很明显这话是讥笑锦书的。于是,锦书又让大奶奶去坐,大奶奶自然要客气,说客人坐位置上,方是道理。
一来二去,进不到正题,全在虚礼上了。庄琻本就没在座,远远靠在边上站着,看着众人,如同欣赏一幅美作。眼下,见她们你让我我请你,很是厌烦,她走了过来,双手叉立在桌子上,道:“进了这屋,不需要这般。谁先来谁先找位置坐。假如每一日来这儿,你让我一回,我让你两回,还看什么书习什么学?全在礼儿上了。”
这话说得众人没得反驳,锦书和大奶奶羞得面红耳赤。
见到锦书被羞,庄璞有些过意不去了,对庄琻道:“你也废话一堆。快说赶紧的,我还有事儿,别让我等久了。”
庄琻白了庄璞一眼,道:“哥哥,明儿起,你再有事儿也得来。不然老爷太太知道了有的捶你,到时候别说我们不是一屋的,怪我们没跟你站在一条线上。”
庄璞睁大了眼睛盯住庄琻,笑道:“可巧了,明儿我还真有事儿。”
庄琻道:“明儿是我们这儿开门营业!你不来,怎使得?”
庄璞笑,环视了大家一眼,眉目生出桃花似的,道:“听吧,把我们当做北府的商品来卖钱了,还开门营业呢!”
庄琻驳道:“是开学!开门做学堂!这样说,使得不使得?”
坐在一边的庄玳劝道:“哥哥,姐姐,别闹闹了。赶紧说吧!”
其余的人闷闷作笑,不发话。
庄琻听庄玳这样劝,稍作咳嗽,大约是要进正题的意思了,她道:“我说……”
庄璞扬手,示意先止住话。
庄琻憋足一口气,情感都在脸上呢,笑脸迎春立马转成寒冬腊月冷脸,转头看庄璞,道:“哥哥,我正要说呢!你又什么事儿啊?”
庄璞叹一口气,站起来,道:“我先说一句,这儿是北府不是?我们以后来,都是客人?还是都是主人?是不是什么事儿都得听你们北府的安排?”
庄琻瘪了下嘴巴,不耐烦了,欲要还嘴。
庄玳去拉住庄璞归位,道:“哥哥,今儿不正议论谁为师么?为师者最大,我们都得听师傅听先生的。”
庄璞道:“既然是学堂,是得有老师,可我们这些人,谁敢为师傅?不是打脸么?要我说,没师傅之前,人人平等。但凡进这楼,一视同仁,不能有主客之分,尊卑之分。”
庄琻恼怒道:“哥哥,你这帮谁说话呢?”指着边上站着的丫头,道:“这些人进来成了主人,往你脸上泼茶你也受?”
庄璞道:“没事儿你惹人家泼茶水做什么?人家好端端的未必愿意浪费好茶叶呀!”
这话,驳死了庄琻的嘴。
于是,庄琻哼的一声,转身走到边角,在一个凳子上坐下,不说了。
庄玳很为难,两边摆脸,想劝却不知如何劝。无奈之下,向姑娘们递眼色。庄瑛和庄瑜微笑摇头,大致意思不敢惹,庄玝瘪嘴咬唇拿着手绢扇风,六姑娘七姑娘愣愣地看众人,搞不清状况。锦书直勾勾地将庄璞望住,眼神露出些许责怪的意思。
唯独庒琂脸上含笑,她起身了,向庄琻走去。
到庄琻边上,温声道:“二姐姐,这儿你是家里长姐,我们听你的,你说的算。”
庄琻哼道:“妹妹,你这代表自己,还是代表所有人呢?”
庒琂言语失大寸了!是呢,这话代表所有人?那头还有个二哥哥呢!再者姑娘们未必想被自己代表了去。可想想,要劝回庄琻,得说这些好听的话不是?
庒琂也没生气,依旧和颜悦色道:“我没代表谁,只是觉着是道理。我说道理罢了。”
谁知,庄璞听闻,嗤出一鼻子声息,道:“那就把我独出来了。明日,你们玩儿,我真有事儿!”
庒琂脸色顿辣,稍稍回头看了庄璞一眼。
幸好锦书起身了,向庄璞走去,对他说:“璞二爷,你还说人人平等呢,这会儿说话,不见得有平等的意味来。倒让我这个客人觉得你想占辈为王,倚老卖老,跟二姑娘抢宝座的。”
庄璞“你”,不说了。
锦书捂住嘴巴笑,身影倩然飘到庒琂边上,又伸手拉住庄琻的手,道:“二姑娘,都等着听你说呢!说半截儿的什么意思?平日你可不这样的。”
话很对庄琻的心。
锦书落了音,庄琻拍拍膝盖,笑开脸面起身,一手携庒琂,一手携锦书,重回桌前。
庄琻道:“我原是想跟老爷和太太提,该给我们请个先生。太太说,老爷们也是这意思。可如今,并没见到回话,不知请了没请?我这人呢,有时候思想要深一些,万一他们没得空,或忘记了没请,我们这儿岂不是无头的蚂蚁一群?所以啊,该推举一位贤良的先生来!”
说到贤良的先生,庄琻故意瞟了庄璞一眼,特特的将“贤良”二字咬重。
庄璞也知庄琻有敌意,他哎呀的一声,站起来往栏杆外走,松爽心神地道:“要说习学,我不反对。老爷们要我来,那我就来吧!但是整日吟诗作对子,之乎者也这些文章事,我怕陪不了。外头那些洋人教堂,如今教的什么?教的是外国语言了,通了天了,据说能跟天上的神仙说话。你们天天八股,屁股都坐开花了,又有什么用呢?依旧关在府里,出不去呀!人家上天了呢!你们还端在这儿。”
庄琻白了庄璞几眼,压根不想答话。
庄玳却答了,道:“洋人学堂的东西,我觉着也好。不过,我国大义文化,未必比不得外来的东西。话说,好货存底,珠宝良玉存家里,真有好东西,外国人未必愿意拿来,真心真意教给你。所以,我个人觉得,可艳羡他人之所长,却也不贬低我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八股虽不好,我也不爱学,八股之外的诗书文字,读了通耳目,清神,未必比外来的文化差。那日,三妹妹还说《佛说二十四章经》,是外国传入我国的吧?我想,若没我国国人译本加上注理,一味地搬他人的来,不见适合我们自己的。话说鞋面好看,穿着不舒坦又有何用?”
庄璞笑道:“你说对了,鞋好不好,穿了才知道!你也不必反驳我。我没强加要你们来应和我的意思。只是说请先生,抬个头儿有人坐镇,那得是个贤良博学的人才好。你我这种人,敢上坐?我是没脸坐。若说关先生在,我推关先生,他若愿意讲八股,那当我才刚没说那话,我也愿意听。”
锦书笑了,徐徐走出去,道:“听出来没有?”一面拉庄璞的袖子,一面转头对屋里人道:“人家想关先生回来做师傅做学堂先生呢。”
因说到关先生,没人说话了。此处痛节,皆知悉,自然不再议论,他们怕参言过多议论关先生,又引起庄璞的反感、发怒。
末了,谁为师这事儿也没论说个所以然来。庒琂想,今日便如此了吧!明日依旧循环。毕竟说,群龙无首,沙场无将领最能动荡。庄府这些人,个个都持主见,相互不肯平服,不知以后如何!
庒琂心中叹息,轻轻地抬头,看了一眼大奶奶。
至此至终,大奶奶端坐在那儿,言语未发,当触碰到庒琂投来的眼神,她稍稍摇头回应。
庒琂知意,大奶奶想让她远离是非,少发言。故此,庒琂点头回应大奶奶。
此刻,无人再声,无声却有声。屋外,一阵惊雷。
众人寻声望屋外,见半空中飘下雨来了。远处天际,黑云压塌,雷闪忽鸣。
查玉童拉住他妹妹查良秀道:“妹妹,下雨了,下雨了!走,我们出去看看。”跑去栏杆处看雨。一时间,众人无心再议论,都你推我攘往外走,看雨天去。
雨。
濛濛飘洒,如梦如幻。
楼下远处,碧波寒烟翠,一目春光绿景,美不胜收。
庒琂依在栏杆边上,伸手向外,让雨飘落在掌中,没一会子,藏捧到一掌心的水,那水从掌心指尖漏开,一滴一滴的向楼下掉落。这情景,她禁不住出声吟道:“飘雨如绪乱投打,落花无情水自流。”
大奶奶近她跟前,听到了,微微朝她笑,小声道:“姑娘诗意大发,明日开了学堂,姑娘可天天作诗了。”
天天?庒琂哑愣了,咕咕的眼色看住大奶奶。她可不想天天待在庄府,自己也不需要天天留在庄府,大奶奶是知道的,不是么?
庒琂愣了半会儿,转过神来,笑道:“嫂子笑话我了。我只是随口绉而已。明日开堂,还不知道怎么安排呢!”
大奶奶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别说大奶奶是这样想,在跟前的所有人大抵也如此想吧!谁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呢?或许,学堂就不办了!或许,发生出什么奇怪的事。
是的,除了折芳桂开堂习学,明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发生,此时此刻,无人感应到。
众人能感应的是他们的眼前。
眼前:濛濛烟雨生寒翠,淅淅如蜡未惊风。
且看明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