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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正午,艳阳高照,双河阵地上一片喧嚣。
无论怎样,终于活着回来了,众将士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宁柔带着医护排上了阵地,重伤员都留在了富金山下,还有不少轻伤员需要治疗。
郑三羊本就带着补给连留守阵地,听了这次突袭的经过,唏嘘不已。
卢永年也匆匆地赶来了,掏出一纸命令递给了李四维,“团长,兵团司令部有令,让我们坚守双河镇。”
李四维一怔,接过命令看了看,眉头皱到了一起,“双河地处偏远,小鬼子多半都顾及不到这里……让我们留在这里干啥?”
可是,李四维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有看出啥端倪,因为,命令内容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新编第十六旅坚守驻地!”
关于十六旅的去向,李四维有各种预测:可能被分拆,补充到前线各支部队去;也可能将阵地北移至商城境内,驻守某个要塞;或者西移至小界岭一线,巩固防线……可是,他却没想到会接到了坚守双河的命令。
双河地处大别山腹地,根本不在小鬼子的进攻线路上……
突然,李四维灵机一动,龟儿的,该不会又要让六十六团充当机动部队,伺机袭扰小鬼子的后方吧?
应该是这样了!
李四维精神一振,“三羊,带上补给连去接应一营,他们应该在九华山南麓一带!”
“是!”郑三羊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永年,”李四维又望向了卢永年,“去镇上,疏散老乡……让他们去山里躲一躲吧!”
卢永年一怔,满脸疑惑,“团长,我们不是要坚守双河镇吗?”
李四维摇了摇头,满脸苦涩,“永年呐,谁敢担保我们就一定能守住?再说,你也知道坚守的代价……没必要拉着他们陪我们遭罪!”
卢永年一愣,连忙点头,“我明白了!”
野人寨一战,他见识了阵地战的残酷,自然明白李四维的意思。
李四维点了点头,扭头望向了富金山方向,那里个方向依旧枪炮声震天。
那里,阵地战的残酷已经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烈日当空,金色的阳光却穿不透富金山上那厚厚的烟尘。
山下,六十多门山炮对着左翼阵地不断轰击着,“砰砰砰……”,炮弹如飞蝗般向三十六师阵地扑去,“咻咻咻……嘭嘭嘭……轰轰轰隆隆……”,富金山阵地在颤抖、哀嚎。
昨夜,荻洲中将遭遇了有生以来最大的羞辱,再也顾不得颜面了,声泪俱下地向东久迩中将请求了支援。
东久迩中将自然知道荻洲中将的遭遇,当即就从滕江师抽调了一个山炮联队给他。
这份耻辱不仅仅是荻洲中将的耻辱,也是整个十三师团的耻辱,是整个第二军的耻辱,是他东久迩亲王殿下的耻辱!
这份耻辱,唯有用富金山的彻底胜利才能洗刷!
三十六门山炮连夜兼程,一早便匆匆赶到了富金山下。见此,沼田旅团士气大振,悍不畏死地向三十六师阵地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清晨的时候,陈师长本来已经接到了宋军长的撤退命令,可是,面对日寇如此猛烈的攻势,如何撤得下来?!依然只能死扛!
终于,炮击声嘎然而止,余音还在富金山上回荡,小鬼子的冲锋队再一次发动了攻击,蜂拥而上,直扑三十六师阵地。
山腰的一线阵地里,王团长艰难地抬起了头,忍着剧痛,缓缓地直起了上身,细碎的焦土簌簌而下。
“枪……枪……枪呢?”他跪坐在战壕里,颤抖着手,在地上胡乱地摸着,扭头四下张望,眼前却是一片血红……脸上布满血污,面容狰狞,眼眶、鼻孔、耳朵里都在不断地渗着血。
“嘀嗒……”
鲜血滑过脸庞,溅在手臂上,温热!
“枪,给老子枪!”
他没有理会溅在手上的鲜血,更没有去摸脸上的温热,只是扭头四顾,声音嘶哑地大叫着,“还有活人吗?还有活人吗?给老子一把枪!”
嘶哑的声音在烟尘弥漫的战壕里回荡着,却没有人回应……因为,这轮炮火之后,整个战壕里就只有他还活着!
“呀……”
一声怒吼,悲愤欲绝,他仿佛忘掉了疼痛,一只手撑着身子,在战壕里爬行起来,另一只手颤抖着,四下乱摸……终于,他摸到了一枝中正式步枪。
是中正式步枪!他摸得出来!那是三十六师装备最多的武器。
“哒哒哒……”
杂乱的脚步声在山坡上响起,越来越近,小鬼子的冲锋队嗷嗷叫着冲了上来。
“来了吗?”
王团长想要站起来,却又无力地跌坐在地,他的腿上也有一道上空,血流潺潺。
要站着!要站着……三十六师要永远站着!
“啊!”
王团长一声嘶吼,双手抓着枪管,撑着身子挣扎着,一下、两下、三下……
终于,他站了起来!
大半个身子都撑在了那枝长枪上,枪托已经陷入了焦土里,但是,他站了起来!
“哒哒哒……”
杂乱的脚步声更近了!
“终于来了……来得好!”
循着声音,他艰难地转过身子,拄着长枪,站得笔挺,瞪着一双血红的大眼死死地望着那个方向。
他看不见了,但是,他知道小鬼子一定看得见自己!
他就是要让小鬼子看看,看看三十六师的骨气,看看中国人的骨气!
“哒哒哒……”
一队小鬼子冲进了战壕,后面的小鬼子源源不断地涌入。
大迫上士冲下战壕,正好停在了王团长面前,看到烟尘中挺立着一个身影,那张满是血污的脸正对着自己,一双鲜血直流的眼睛有些瘆人……
“呀……”
大迫上士顿时又惊又怒,一声怒吼,“呀……”,挺枪刺向了王团长。
“噗嗤……”,刺刀冲破骨肉,鲜血飞溅。
“呃……”
王团长一声闷哼,身体一晃。
“啊……”
一声嘶哑的怒吼,王团长紧紧地撑着长枪,稳住了身形,枪托又下陷了一分!但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依旧对着大迫上士,一双血流潺潺的眼睛瞪得圆棱棱的,死死地瞪着大迫上士!
大迫上士一怔,“啊……”,一声怒吼,“噗嗤……”,拔出了刺刀,又刺了过去。
“噗嗤……”
刀锋再次破开骨肉,透背而出。
“呃……”
王团长一声闷哼,身体晃了晃,却依旧挺立着,一张满是血污的脸依然对着他,一双血红的眼睛仍然瞪得圆楞楞的!
“八嘎!”大迫上士心中一颤,怒吼一声,“噗嗤……”,拔出刺刀,“呀……”,又是一个挺刺。
“噗嗤……”
刀锋毫无阻滞,强大的惯性让王团长身体一仰。
“啊……”
又是一声低沉而嘶哑的怒吼,王团长双手紧紧地抓着枪管,死死地稳住了身体,依然望着他!
“八嘎!”
大迫上士怒发欲狂,“噗嗤……”,又拔出了刺刀,刺了过去。
“嘭……”
一柄雪亮的军刀猛然劈下,将他的刺刀荡开,持刀的川岛少尉怒吼着,“大迫君,够了!他已经死了……”
“八嘎!”大迫上士猛然扭头,双眼通红地瞪着川岛少尉,“他还活着,还活着……”
“啪……”
川岛少尉一个大嘴巴抽了过来,声音森寒,“他已经死了!一个死人都会让你感到恐惧了吗?”
“嗨!”大迫上士浑身一震,清醒了过来,连忙收枪,再去看那个拄着长枪依旧挺立的支那军官之时,分明看到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挂着一丝笑容……
“八嘎!”
大迫上士又怒了……他还在笑!他竟然还在笑!
有些人,即是死了,依旧会让他的敌人胆寒!
“冲锋!冲锋……”
川岛少尉的怒吼在他耳边炸响。
“呀!”
大迫上士一怔,连忙端起长枪,冲出了战壕,向下一道防线冲去。
但是,那张满脸血污的脸依旧在他脑海里晃悠着,那脸上的笑容让他抓狂……他在笑!他竟然还在笑!
“咻……嘭……噗……”
一枚流弹刺破空气,穿透钢盔,钻进了大迫上士的脑门里。
“呃……”
大迫上士浑身一颤,仰面便倒。
“咚……”
手中的三八带盖掉落,枪托砸进焦土里,大迫上士慌忙去抓枪管,这一刻,他也想站着,像那个支那军官一样站着!
“噗通……”
无力的手臂根本抓不住那缓缓倒下的长枪,他直挺挺地倒在了焦土里!
“砰砰砰……”
“哒哒哒……”
枪声震天响。
“咻咻咻……噗噗噗……”
子弹横飞,尘土与鲜血齐飞。
大迫上士的眼神渐渐涣散,而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张满是血污的脸,还有那张脸上那让人抓狂的笑意!
他在笑!
他还在笑!
他竟然还在笑!
“咻咻咻……”
山腰上的防线里砸出密密麻麻的手榴弹,如雨点般落下。
“嘭嘭嘭……轰轰轰隆隆……”
硝烟翻腾,弹片横飞,小鬼子的冲锋队一片哀嚎。
“砰砰砰……”
残存的小鬼子端起长枪继续向前冲去……狭路相逢,没有退路!
“进攻,进攻……”
吉田大尉带着第二梯队冲进了战壕里,挥舞着佩刀又向前冲去了!
“哒哒哒……咻咻咻……噗噗噗……”
子弹如飞蝗般迎面扑来,十多个小鬼子瞬间便被掀翻在地,不住惨嚎,“啊啊啊……”
“进攻!进攻……”
吉田大尉还在拼命地挥舞着佩刀。
“咻……嘭……噗……”
一颗流弹飞来,吉田大尉的吼声嘎然而止,“噗通”一声,仰面摔倒。
“砰砰砰……”
“哒哒哒……”
枪声依旧震天响,子弹在硝烟中飞舞,划出一道道死亡的音符线,收割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砰砰砰……”
小鬼子的山炮阵地又开始怒吼,“咻咻咻……”,黑压压地炮弹划过虚空,如飞蝗般扑向了三十六师的阵地。
“嘭嘭嘭……轰轰轰隆隆……”
硝烟翻腾,弹片横飞,富金山又开始颤抖、哀嚎……
“狗日的!”右翼,八零零主阵地上,宋军长举着望远镜遥望着日寇炮兵阵地,望着那一门门耀武扬威的“四一”式山炮左,咬牙切齿,“炮兵,给老子炮兵,哪怕一个炮兵团,不,只要一个炮兵营,老子就能炸了狗日的!”
一旁的八十八师钟师长一声叹息,满脸苦涩,“可惜……我们一门炮也没有了!”
宋军长浑身一震,一股悲凉之意从心底涌起,直冲脑门,冲得鼻头发酸,冲得双眼生涩……抗战竟然已经艰难至斯了吗?堂堂的德械师竟然连炮兵都装备不起了吗?
一九三四年,第四任德国军事总顾问汉斯·冯·塞克特上将向军委会提交了《陆军改革建议书》,提出了以有限的物力财力,首先建立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小型核心示范武装,再分批分期完成全国六十个师的整编,他认为中国有这样六十个师的精锐常备军就足以应付各种状况了。
可惜,直到抗战全面暴发,正真接近全部实现德式装备并接受德国顾问全面系统训练的部队也不过寥寥几个师:税警总团、教导总队、第三十六师、八十七师、八十八师。
这五支部队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德械师,也是国军的真正精锐,自淞沪会战以来,他们一直奋战在最前线。
一战淞沪,三十六师、八十七师、八十八师伤亡惨重,税警总团被打残!
二战南京,教导总队、八十七师、八十八师伤亡殆尽,三十六师仅存五千余人,成为了德械师仅存的血脉!
人死了,可以补充,但是,抗战全面打响之后,德国却停止了对中国的大规模军售……德国装备已无从补充!
时值今日,七十一军却连炮兵都装备不起了!
夕阳西下,富金山左翼外围阵地丢失殆尽,主阵地还在苦苦支撑。
“撤退!”八十八师杨团长带率部冲上了三十六师主阵地,找到了陈师长,“军长让你们撤退……阵地交给我们!”
衣衫褴褛的陈师长浑身一震,瞪着血红地双眼,眼中却有泪光闪烁,声音嘶哑,“不,告诉军长……我们还能打!三十六师还能打!”
“陈师长!”杨团长鼻子一酸,声音颤抖,“军长让你……给德械师留点种子!”
“种子?”陈师长一怔,眼泪无声地滑落,“一个师啊!一万多兄弟……现在就剩不到八百兄弟了,还留啥种子?”
“不,”陈团长紧紧地盯着他,“德械师没了,但是,德械师的精神还要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