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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万没想到郁锋涛这般厉害,反过来拿他的话骂他,心头恐惧,怵怵颤抖,高伏木不顾一切冲进了暴雨中,连蓑衣和斗笠全不要了。
逃回到家,高伏木全身从外到里,湿透了。
见状,老太婆偷偷咽下眼泪,子女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她心底里头十二分明白。她一个人种下的恶果,却要全家人替她嚼着活生生吞下,恶到头来必有报啊!要是当初她不欺负彭淑娟母子,她不会得到今天这样报应,后悔莫及,世上又无后悔药。默默跑回卧室翻出老公衣服,老太婆叫女儿把衣服拿去给她父亲换下。
一年来愤懑,抑郁,高伏木身体已经衰落不堪,一下子老了二十岁似的。这一气急攻心,大雨一淋,高伏木没两下子病倒了。
迷迷糊糊中,高伏木大骂:“你这个贱货,害人精,干么还不去死……”又是哀求道:“锋涛,求你了,你……”一会儿又说:“信水,你要好好读书,一定要好好读书。阿爸穷死了,也要送你读书……”
三、四天来,高伏木一直高烧不退。
到了第四天,看看不行,老太婆才叫二儿子去溪洋卫生站叫了个医生。医生一看,不敢大意,叫他们马上把病人送到县医院去治疗,说高伏木得的是急性肺炎,相当严重,再不治疗,恐怕来不及。
医生的话一出口,当场把老太婆吓得胆掉了,脸色刷刷刷苍白下去。到县医院去治疗,她现在到哪儿去弄钱?现在家里除了几担谷子,一头百来斤重的猪,几只鸡外,再找不着能够卖钱的东西了。全村人把她当成瘟神,一见到她,唯恐避之不及,还会把钱借给她?
——没事的时候,对人家指手画脚,管这管那,人家怒在脸上,恨在心头,奈何不了她老太婆;出了事,她老太婆是地上一只蚂蚁。
但是给老公治病,救老公一条命,老太婆顾不上自己脸皮,羞耻了。因为这一切,全是她一手造成,说白了,是她害了自己老公,在世上混,总是要还的。
叫老太婆万万不曾想到的是,当她一脚踏进高伏木大哥高伏定屋里,刚刚开口说了话:“阿伯,伏木得了急性肺炎,要到县医院去看病,来向你借点钱……”
和跳蚤似的,高伏定这个老头一听,火得一蹦三尺高,顺手从身旁摸了一根木棍,凶神恶煞舞动着,一边大喝道:“贱货,扫把星,你想要害死我们是不是,滚出去,快滚出去,想找死呀你——”
老太婆吓得脸若白灰。她不是害怕高伏定的粗暴,凶恶,是害怕高伏定叫她不敢相信的变成了一头没有人性的畜牲。以前,他高伏定父子向她借钱时,她哪一回拒绝过。万万不曾想到,在她陷进绝境时,为了救他高伏定弟弟一条命,高伏定竟然……
感到了绝望,彻底的绝望,老太婆做梦也不会想到,彭淑娟昔日的苦难会落到她头上。亲身经历了绝境,老太婆深刻体会到彭淑娟昔日的痛楚、辛酸、无奈、绝望,发觉自己当时如此欺侮彭淑娟母子,丧失了良心,跟畜牲一样,懊悔了啊!老太婆感觉这是老天爷对她罪孽的严厉惩罚。
回到家里,老太婆把事情一说,子女们一个个气愤的咬牙切齿。
抹了一把眼泪,老太婆悲凄地对子女们说道:“你们兄妹姐弟四个,千千万万一定要记住阿妈这刻骨、悲惨的教训了啊!日后要是有出头的日子,不管别人有多么穷,多么潦倒,多么不幸,你们要拉人家一把,千万不要去欺负人家的了啊!”
话未说完,老太婆一阵悲切,她马上想到了彭淑娟,彭淑娟至少有一个聪明,能干的儿子,而她的儿子们呢?
其实,老太婆要感到高兴才是。老公这一场病,虽然是个灾难,但是她却因祸得福,子女们重新围在她身边,肯跟她说话,不再把她当作是陌路人。
一家人苦重着脸,围在病人身旁,束手无策。
天黑了,夜寂静的和死人一样。
幽暗的房间里头,床头一盏孤灯,靠着煤油发出暗淡的光,让人感觉到一个奄奄一息孤寡老人要离开人世前夕的凄凉。天花板上方不时有老鼠乱窜声响,死静的房间添进了三分悲切,钻进人的五脏六腑,被一种恐惧笼罩。
儿女们全不在了,老太婆一个人孤零零陪在老公身边,一手抚摸着老公的头,泪水涟涟,悲切的忏悔:“伏木,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和孩子们。要是你的病能治好,我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赎回我的罪孽!”“伏木,你千万要挺住,要帮我争口气,叫别人笑话可以,我们可不能叫锋涛笑话了啊……”
心头一酸,喉咙哽着话说不出,老太婆泪水又鼓了出来,郁锋涛揭她丑的情形重新浮现在她眼前,以至于她下了死心:明天变卖所有值钱的东西,哪怕是倾家荡产,临头把小女儿贱嫁出去,也要把老公病治好。
突然,外边传来狗叫声,整个村子马上陷进了一片恐怖中。
隐隐约约感觉到狗叫声是鬼上门勾她老公的命,揪着老太婆心,一股阴气从脊背钻进穿透心脏。
狗叫的时候,老太婆小女儿高赛菊偷偷打开家门,出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
哪儿也不去,趁着夜黑无人,高赛菊连手电筒不敢打,摸黑摸到郁锋涛房子,敲响他大门。
比两个鲁莽、猪头的哥哥理智、聪明,高赛菊已意识到,在闹荒这个吃人村子,现在能救她父亲命的人,唯一的仅有郁锋涛。所以高赛菊下了死心,今晚以命相抵,她也要叫郁锋涛救她父亲的命,一但她父亲的命救了,她全家能随之抬头做人。
开门一看,见是高赛菊,郁锋涛错愕得眼睛发直,她不是别人,是老太婆的女儿。四天前,高伏木说过愿意将女儿身子给他郁锋涛。在这黑夜里,趁着他屋里没人,高赛菊前来,能是什么好事?一个傻瓜,猜也能猜的出。
很快从错愕中醒悟,郁锋涛挡住门,但是高赛菊拼命挤了进去,径直朝郁锋涛房间走去。
双脚尚未踏在门槛上,房间里悬挂的明亮汽灯那万道光芒,照射着高赛菊一阵辛酸,悲伤泪水在她眼睛里打滚。——曾经遭到她母亲欺负的一个穷光棍,点上了这么明亮的汽灯,而且是全村唯一一个能点上这么明亮汽灯的人,而她呢?她父亲却是病得躺在床上,无钱治病,眼睁睁看着等死。
趁郁锋涛尚未回到房间,高赛菊赶紧抹去眼角泪珠,心底里头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住,千万不能在郁锋涛面前掉半滴眼泪,叫郁锋涛笑话,看不起。
在大门口踌躇了大约有五、六分钟,郁锋涛才回到房间,神情冷酷,一张脸阴的像结了一层冰,傲气的对高赛菊不理不睬。直到坐到写字桌前,奉起了书本,郁锋涛这才口气硬梆梆且冷漠十分地说道:“这么晚,你还到我家干什么?”
差点要被郁锋涛的冷漠、高傲气得晕过去,高赛菊抱怨的目光盯着郁锋涛,但是口气不敢有丝毫抱怨,却是三分哀伤:“锋涛,我阿爸那天从你这儿回家,被雨淋透身子,病了,是急性肺炎。医生说了,再不到县医院去治病……”
“你阿爸病,关我屁事啊——”郁锋涛冷漠着脸,一扭头,一道寒冷目光直逼高赛菊,愤怒大骂。看到高赛菊那张脸,仿佛是看到老太婆,郁锋涛一肚子的气犹如是盖住的水壶煮水饺。
“锋涛,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呢?”高赛菊可怜兮兮,泪水要挂不住了,“这一年来,我一家人在村里抬不起头做人,过着人不人鬼不鬼日子,算是得到报应了吧?”“锋涛,我求你了!医生说,我阿爸的病再不治,恐怕来不及了。现在,我们家向谁借钱,谁都不肯借,连我阿伯不等我阿妈开口,拿着木棍把我阿妈打出门……”说到这儿,高赛菊禁不住泪如雨下,先前的告诫,不知去向。
“哈哈哈……”郁锋涛实在忍不住心头的好笑,把书往桌上一撂,霍地蹦起,仇恨地瞪着高赛菊:“罪有应得,活该!”
“你……”原以为郁锋涛是一个好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血性男孩子,不曾想到他原来照样是个冷酷、见死不救无情家伙,跟闹荒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高赛菊一颗芳心寒到铁底,看透了炎凉世态。
有了亲身经历和体验,高赛菊头一回从内心里头真正的怨恨母亲当初为什么要如此之毒,没良心的对待人家郁锋涛。看着明亮汽灯,想着郁锋涛每天无私点着它,供别人看书学文化,高赛菊不死心,心存一丝希望,再一次泪眼汪汪哀求道:“锋涛,求求你了,借点钱给我阿爸治病吧。只要能够救我阿爸,你要我怎样都行,我——我——我愿意,把我身子给你,真的,锋涛,我愿意把我身子给你。”
“下贱——”郁锋涛双眼喷火,怒目逼视高赛菊,一指直戳她天庭:“下贱,你跟你阿妈一样下贱!”“滚,马上给我滚出去,别脏了我房子!”
突然,高赛菊从背后衣服里拔出一把菜刀,抹在脖子上:“锋涛,你今晚上要是不借钱给我阿爸治病,我——我——我——高赛菊死在你面前,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