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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很快黑了下来,夜色如漆,空中的月亮呈现出一种惨淡朦胧的氛围。雪还在下着,地上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积雪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为这漆黑的夜增添了一丝活泼与透亮。
车夫将他们送到这里的时候,天就已经全黑了。这是盛歌最南部的一个小村子,村中寥寥几口人家,这户姓赵的人家便是魏大哥口中的下一个地点,也是邹黎安排的第二个接应点。过了这个不算驿站的驿站,他们再往南走,不出几天便可到达凉禹。
车夫收了银子走后,赵老汉便从马厩中牵出了三匹马,这马鬃毛柔顺,色泽鲜亮,皆是马中的良品。三匹马两棕一白,唐谷溪率先选了个棕色的,林落站在一旁不作声,林寻由于下午的话还在自责因此也不动手。最后,林落把剩下那匹棕色的牵走了,留下了那个一身雪白剔透的给林寻。
三人在赵老汉家中各往身上添了些衣物以保暖,唐谷溪的红色长袍已换下,转而替换为一身妃色便装,干练中尚存大家闺秀的一丝温婉,却又不失轻便。茶余饭后,赵家老汉和老妇已经睡下歇息了,而今日方才重聚到一起的三人,此刻却毫无困意,皆不约而同走出了屋子。
雪已停歇,天上皎月如玉,那层朦胧模糊已然褪去,此时陡峭地挂于夜幕中,更显冷清孤傲。星辰寥寥无几,皆发着暗光,犹如黑夜的眸,一闪一闪。下雪之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冷峭,在这寒夜中使得那三人更加精神抖擞、了无困意了。
赵家的院子简单整洁,残缺的篱笆围成的院落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院中摆放着一辆木推车,以及角落里的一口井,地上散落着些繁琐简单的农具,绕过干枯的枝藤后面,便是狭小的马厩。所有的一切包括屋顶,皆被白雪覆盖着,月光下布,莹莹生辉,仿若一位静默无言、温婉敦厚的女子。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划破了这寂静的夜空。
“林落,林寻,你们怎么也出来了?”唐谷溪身上披着件披风,手里挑着盏灯笼走了出来。
林寻瞧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两人,惊道:“我正想问你们呢!我……我是睡不着,没想到你二人也出来了。”
“林寻,今天……”唐谷溪想要说出口,可却不知该如何往下说了。
“你是想说,今天对我有愧疚之意?”
唐谷溪本来心怀歉疚,结果被他这么一问,反而理直气壮了,不禁道:“那还不是被你们逼的!”
林寻听罢,轻轻笑了声,道:“我说唐大小姐,让你道个歉有那么难吗?何况我林寻也不是得理不饶人之人,你就服个软怎么了,难不成还会少块肉?”
“哼,”唐谷溪冷哼一声,“让我服软,下辈子吧!”
“你……”
“行了,你别故意气她了。”林落发话了,看了看四周道,“我们在院中谈话难免影响赵老伯休息,不如去前面原野处走走,如何?”
“嗯,好啊!”林寻这半天对林落格外得殷勤,她话刚一出口,他便应声同意,接着斜眼瞟了瞟唐谷溪,饶有精神地怪笑道,“不过,我可没气她呀,堂堂大小姐,谁敢招惹呢?”
唐谷溪气喘吁吁瞪着林寻,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语,见他洋洋得意地正往门前走,便计上心来。接着,她诡谲一笑,直冲着林寻走了过去,走至他身边时故意抬起了右脚,狠狠往下一踩。
接着,只听林寻惨叫一声,忙弯下腰去捂着左脚,他五官纠结在一起,咿咿呀呀呻吟着。唐谷溪毫不理会,一脸风轻云淡地走了过去,逃脱了林寻可能追上来的范围。其实林寻哪还顾得上反击呢?他呲牙咧嘴地捏着左脚,看起来似乎疼痛无比。
在后面的林落先是微微愕然,接下来便淡淡地笑了,她缓缓走至林寻身边,驻足道:“行了,别装了。”
一听这话,林寻的哎呀声乍然停止。他慢慢舒展了眉眼,直起身来,手也从脚上拿了起来,对林落讪讪地笑道:“什么也逃不过姐姐的……”
可话还没说完,就见林落从他面前飘了过去,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滞留。林寻呆了一下,即刻明白林落还在为下午的事而耿耿于怀。他自知无理,因此便也心服口服,却又在心底暗暗笑起了师姐的小女子性情。在原地滞留片刻后,他方跟着前方的二人走出去了。
落雪后的原野广阔而宁静,远处是青黛色的山峦,在月光下露出依稀隐约的边缘。山的那边,便是凉禹的疆域,凉禹虽不如盛歌地域辽阔,但也算是东方五国中较为强大厉害的一国了。盛歌、凉禹和乔疆一直以来和睦共处,不曾有过纠纷和战乱,可自从三四年前起,乔疆便和凉禹有了纷争,近两年来也是战乱未歇。至于究竟如何,待他们到达凉禹之后,一切大概才可知晓吧。
“这地方紧挨绵山,大概就是蕲州吧。”唐谷溪拽紧了肩上的披风,遥遥望着远处的山峦道,缓缓道,“这里群山环绕,郊野辽阔,确是个好地方。可不知为何,我娘却从来不允许我来此地。”
“这是为何?”林寻问道。
唐谷溪摇了摇头,视线还停留在远处的黛色虚无上,手中的灯笼发出昏黄的光,将她的脸映照出一种特别的柔和。“从小到大,爹和娘便不允许我往南走,更不允许我靠近蕲州、绵山等地。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一向不喜我出家门,只是我哪……自己耐不住性子,整天带着玉茗胡乱跑罢了。”
“那你就那么信任我们,愿意跟我们走?万一我们是骗子呢?”
唐谷溪淡淡笑了一下,道:“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可是有一点我敢确定,那便是……即使你二人是骗子,即使你二人另有企图,你们也不会害我。”说完,她又觉得没什么把握,便回过头来望着他俩,“是吗?”
林寻脸色略微一怔,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林落,见她神色平静,不言不语,他便又回过头去了。恰好碰上了唐谷溪清澈透亮的眸子,正认真无比地注视着他,林寻笑了笑,道:“那可说不一定,你可是临清城有名富商唐员外的女儿啊!有你在我们手上,啧啧,说不定以后还可以……”
唐谷溪知道他又来这一套了,便冷笑了一下,撇过头去不再理他了。
林落和林寻来自南域,因此对这冰雪天地并不常见,尤其林寻,一看无事了便随意玩耍起来,蹲在地上撮起白莹莹的积雪,玩得不亦乐乎。林落立在那里静默了片刻,朝唐谷溪走了过去,手中拿着一封薄薄的信。
“你看看吧,这是陈公子的。”
唐谷溪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瞥见林落手上的信,愕然道:“陈公子?”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你是说,秉风哥哥?”
林落点了点头,将信递到了她的手里。
唐谷溪低下头,方才平静的眸子顷刻间又凌乱了起来,她慌里慌张地拆开了信,将灯笼放在旁边一块石头上,便蹲下身去,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了起来。
林寻看到林落拿出信,方才想起前些日子他们在邹宅发生的事。他今天在唐谷溪执意回去时,总觉得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可一直没有猜测到,此刻方才醒悟过来——原来陈秉风的那封信,林落一直没有拿出来。
林落交给唐谷溪信后,便转身朝另一方走了过去,站在夜色中背对着他们。林寻意识到这一点后,忙起身跟了过去,站在林落身后,咬了咬牙问:“姐,其实那封信,在车上让她看了的话,岂不是更好吗?”
林落微微侧了侧头,没有看他,轻轻道:“可是,如果单凭那封信,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若真找不到陈公子的药,她会是何反应吗?”
林寻垂下了头,思考了良久,又道:“可是现在你给她看,岂不是又多此一举了?”
林落闻言,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转过身来,在墨色中注视着林寻:“那封信只不过是一剂药,让她坚定了跟我们走的决心,不至于第二天就后悔。可它也是一剂危险万分的药,倘若她完全因这个跟我们走,那今后发生的变数就全由这封信决定了。可换一种说法,若是她自己想明白的,那以后无论发生何事,她都会自己说服自己。”
“你的意思是……”林寻若有所思,“这封信不能作为决定她离开的筹码,更不能在此事上占据太重要的地位。否则今后一旦发生变故,她便会全凭这封信作为驳斥自己的理由,甚至照她的性子,会反悔离开我们……是这样吗?”
林落轻轻笑了笑,点点头,“大致就是这意思。”
“可是,姐,你怎么就敢肯定她会自己想明白?”林落想起下午时的情景,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万一那时她没想通,就是返回临清了呢?我们现在……岂不是一无所获了。”
林落听罢,眸光颤了颤,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望着远处点点灯火下看信的唐谷溪,静默不语。
林寻笑了笑,瞬间心情明朗起来,“姐,我傍晚时真的错怪你了,没想到你的招数更为管用……这叫什么来着,对了,欲拒还迎,还有激将法!”
林寻的声音在一旁雀跃着,飞入林落耳朵后却不再欢欣,反而使她心里沉重了许多。林落想到,既然他这么想,那就顺其自然吧。只是自己当时真正的心境,恐怕并非他所说的“激将法”。彼时彼刻,对于放手将唐谷溪送回去的决定,究竟是来自何种心绪呢?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像是看完了,我们回去吧。”林寻望了一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