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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巷的一处隅角内,那所茅屋还和先前别无二致,只不过经过近日雨水的重刷,茅屋顶上长了些短草。小小的院落之内,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正在生火做饭,火炉内喷出的烟雾将她熏得直咳嗽,她满脸黑灰地朝灶口吹着气,眼里不断有呛出来的眼泪流出,用手一抹,泪水和黑灰混合一起,使她的小脸更显花哨了。
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更小的男童正坐在地上,拿着树枝在地上乱画着什么,看年龄大致在三四岁左右。
林落二人和刘五冈站在岌岌可危的木门面前,透过门缝望向里面,若不细看的话,真不相信会有人家住在这么破败的屋舍内。刘五冈数月未归家,当初他带着苓娘的尸体回来的时候,初见这家中的情景,竟不相信那是自己的家!先前苓娘在世时还悉心打理些,而现在,就只剩下残破不堪了。
“那可是,你的儿女?”
“正是。”刘五冈点点头,伸手推开了门,“二位莫嫌弃,还请进来吧。”
林落林寻随刘五冈进了院子,二人站在那里环视一周,并未说话。刘五冈放下手中的女孩就去把坐在地上的男童抱了起来,一边急冲冲往屋里走一边叱骂道:“早就告诫你别往地上坐别往地上坐,做脏了谁给你洗?你娘亲不在了谁给你洗!”
那烧火做饭的女童站起身来,未看清之前以为是唐小姐又来了,等看清之时才发现,门口站着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而且一人手中还有一把剑。她不知来者何人,也不敢说话,因此便又有些慌张地蹲下身来,接着去生火。
林落和林寻对视了一眼,想对那女孩说什么可又说不出来。
此时屋内传出了那幼小男童的哭声,刘五冈本就在不停责骂着,这一回见他哭泣便又来了气,“哭,你还哭?没人心疼你了,哭也没用!”
“我、我娘亲……去……去哪儿了?”男童的哭声夹杂着尚未熟练的语言。
“你娘亲死了!早死了!以后不许提你娘亲!”
“哇……”一听这话,那男童开始哇哇大哭。
屋外的两个女童听到,也开始不住地抹眼泪。那个烧火地微垂着头,无声啜泣着,不断用袖子擦去眼泪,年龄偏小一点的蹭到了姐姐跟前,被她一手揽在了怀里,两个女孩依偎着小声哭泣。
林寻看着这一切,又转头怒视着屋内,一言不发,径直走了进去。林落站在屋外,却并没有听到林寻的声音,她出于好奇,走了进去。一进门,却发现林寻木然立在那里,背对着她,也不出声。而在他们面前,是瘫坐在地上泪眼沉沉的刘五冈……
他披头散发,眼圈红肿,靠在床榻上痛哭流涕着,嘴里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那坐在床上哭泣的男童,看到爹爹哭泣后,便不再哭喊,他年纪尚小,不懂缘由,只是架着两只胳膊不停地揉着眼睛。
刘五冈哭了一会儿,目光无神地投在地上,也不去看面前的林落和林寻。良久,才声音沙哑地道:“老夫今日,让你们看笑话了……”
“你若还是个男人,就担起责任来,别整日哭哭啼啼的,苓娘看了,也会瞧不起你!”林落不再忍着不发声,虽然心中为此感伤,但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不免又生起气来。
“就是啊,你看看你这三个儿女,各个模样俊俏,却穿得破破烂烂,你好歹托人给他们做两件衣裳啊!”林寻却已不像方才那样生气,“别苓娘在世时,你没做好人家夫君,苓娘死了,你连个父亲都做不好。眼下之事才是最要紧的,忧思伤神有何用处?你素来自称刘神人,大大小小诓过那么多人,今日换了自己,怎么偏偏不开窍了呢?”
刘五冈听罢,低垂着头,不再说话,也不再啜泣,只是默默发愣着。林落见状,不想再多说话,因此叹了一口气便朝院子里走去了。她见那两个女童还在烧火,升起的黑烟熏得她们不断地咳嗽,便冲她们走了过去。
“你,名字叫什么?”林落蹲下身来,拉起那年长的女孩问。
“红儿。”女孩怯怯地说。
“红儿?”林落轻声道,沉思了一下,“红儿,你记着,无论何时,你都是家中的长姐,因此大小事务,都需要你多操劳,就像……就像过去你娘亲那样。今后,遇事万不可退缩,保护弟妹免受欺负,帮衬爹爹操持家务,这都是你该做的,明白了吗?”
红儿怔怔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嗯。”
林落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她从腰间取出一个钱袋,放至红儿手心,“我们走后,你便将这袋子交与你爹爹。”
“这是什么?”红儿惊讶地问她。
林落站起身来,轻轻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她思量片刻,转身走向屋中,对里面的人喊道:“寻儿,我们该走了。”
即刻,林寻和刘五冈走了出来,刘五冈手中牵着那个男童,脸上已没有泪痕。他将二位送到门口时,突然又叫住了他们。
“对了,你们还是去唐府看看唐小姐吧。”
二人一听,转过身来,“唐小姐怎么了?”
“她从一回来,便被唐员外禁闭在了家中,未曾出来过一次。苓娘下葬那日,我曾去府上准备告知她,结果被奴仆打发了出来,说是……说她已经被关了一月有余,直至成亲,都不能踏出唐府一步。”
林落忙问:“那你可曾听到过别的什么动静,唐小姐在家中可还好?”
“这……”刘五冈缓缓摇了摇头,“这老夫就不知了。可是依那唐小姐性子,此次又是逼亲,恐怕在家里也不好过……”
林落林寻闻言,各自都皱起了眉头,既然被关在家中,那自是谁人都进不去了。这刘五冈,又何以见得他们二人能进去呢?
“五爷,我们告辞了。唐小姐一事你不必担心,交到我们手中,你只管照料到你这三个孩儿便好。不久之后,我和寻儿就会离开盛歌,今日一别,恐怕再无缘分相见了。你好生珍重。”林落说道,躬身为礼。
“五爷,珍重。”林寻拱手道。
刘五冈脸上出现了一丝欣慰,轻轻舒了口气,望着二人,点了点头:“二位珍重。你们日后多加小心。”
林落和林寻点了点头,两人转身就走,刚走没几步,就听到后面又响起了刘五冈的声音:“你们将来见了唐小姐,记得代我向她道声谢。我刘五冈没什么本事,这些年多亏了唐小姐相助,她始终没有看轻我们这些平民,这恐怕是世间最为难得的好品性了……”
林落和林寻点了点头,两人皆未回头,停顿片刻便向前走去。
望着巷口渐渐走远的背影,刘五冈心中感慨万千,他手里拉着小儿,膝盖一软,屈腿跪了下来。那小儿虽然一脸懵懂,但此刻仿佛知晓天意、通晓父意似的,也似懂非懂地跪了下来,和他爹爹一样,面朝着巷口消失的二人。
“五冈此跪,一谢二位侠客,为我孩子的娘报了仇;二谢唐小姐,多年以来倾力相助。现在我携幼儿,一并给你们叩头。”说着,他弯腰俯身,将头磕在了地上。“星儿,叩头。”那小儿见状,便也学着父亲的样子磕了头。
“五冈此生……难以为报。”说罢,刘五冈抬头起来,凝望着远方静默片刻,转过头来看着旁边的小儿,语气柔和道:“星儿,爹爹以往有愧于你们,今后必定洗心革面,将你们好生养大,把你培养为栋梁之才,不负你娘亲……在天之灵。”
他之所以这么说,并非虚妄之言。要说在几年前豆儿刚出生时,有一道士经过茅舍,听到哭声便进来了,当时他想要驱逐出去,却被苓娘好心阻拦了下来。那道士曾指着襁褓中的小儿,只说了一句话:“此男来日必可成大事也,将与日月同辉,星辰相伴!”
此话虽然夸张肆意,但刘五冈二人还是甚为喜悦的,因此为家中独子取小名为星儿,也算夫妻二人的希冀了。
而这取名为星的小小男儿,将来又会闹出怎样一番天地,谁也说不出,谁也说不定,只管交予上天庇佑了。
那幼儿听罢,并不知爹爹说了些什么,只是闪动着眸子看了看他,然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