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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大伯凄凉的哭声,我心里也一点一点地酸起来。我想起我对徐金龙一直以来抱有的偏见。但是凭良心说,徐金龙不比那些人要好吗?起码他是有良心的,他还想回到人生的正常轨道上来。
他少年时代是欺负过许小花,可是就值得被人活活打死吗?
但是更让我心里不是滋味的,是他没有因为自己做错事被打死,恰恰相反,而是因为他不想继续再错才被打死了。
这就是郑晓云那些话的真正意思吗?
“大伯……”我喉咙有点儿干涩了,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可是真地说不出来。
从某个角度来说,徐金龙也可以算是被我害死了。
如果不是我改变了过去,徐金龙这会儿还活着。
大伯越哭越伤心,不知什么时候,终止了通话。而我还是继续呆呆地拿着手机。
改变后的记忆一波一波地涌上来。
我们救下许小花以后,她被姚广强他们欺负的事,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渐渐传了开来。姚广强他们再也没有干出过什么出格的事。初中毕业以后,也不再有他们的消息。也是因为我们本来也不想知道他的消息,所以就从来没问过吧。
我还以为他们消停了。
没想到……
忽然我又想起,还有一个人没有确定。姚广强那些人,不是我所关心的,包括许小花的父母也是。但还有一个谭老师。
一想起谭老师,我脑子里再次涌现出大量更新过的记忆。初中毕业以后,我跟他还有一些联系,虽然不多,但是每年的教师节和春节,我都会给他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
我有他的手机号。
今年的教师节,我也打了电话给他。他说跟老伴去了儿子工作的城市,儿媳妇要生了,得去帮忙。我还祝他抱个大胖孙子。算算时间,也该生了,老夫妻俩可能在帮忙带孩子。
我连忙播通了他的手机。手机铃声每多响一下,我的心就忐忑一分。
还好,只响响了几下,就有人接起了电话。
我忙着急地道:“谭老师?”
但是手机的那头却安静着。
我微微愣了一下,又叫一声:“谭老师?”这次等了几秒钟,对方还是没回答,我便心生警惕,“喂,你是谁?”
手机那头终于响起一道不紧不慢,很陌生的年轻男人声音:“裘家和,你不认得我,但是我认得你。”
我耳旁嗡的一声:“……”
年轻男人笑出声音来:“怎么不说话了?”
我:“你是田敏?”
对方一静,笑声里透露出惊讶:“哟,你竟然知道这个名字。”
我强忍下心里蠢蠢欲动的不安,竟然压住声音问:“谭老师呢?他的手机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田敏:“谭老师?谭老师就是在我身边啊!”
我马上大声地道:“让谭老师接电话!”
田敏却有些遗憾:“这可不行,他现在接不了。”
我立马站起来,头发都跟着一根根地竖起来:“你把谭老师怎么了?”
田敏他们总不会跑到谭老师儿子那里去找他,一定是谭老师回来了。我知道谭老师的家在哪里,连忙一把抓过我的外套,也来不及换了,胡乱地往身上一套,一边继续和田敏通电话,一边换了鞋子,匆匆地开门离去。
我不敢惊动家里人,别说关门了,连下楼都不敢太重。
“你们都在?”我说,“姚广强、项全、还有海云。”
“对,都在。”田敏不慌不忙地说,“不光有他们。我们的朋友还变多了。”
我咬了咬牙。
直到跑出了楼梯口,我才放开步子,猛跑起来。
田敏:“你喘得真厉害,是往这边赶来了吧?”
我:“不要冲动,谭老师年纪大了,惊不起吓。”
田敏:“我知道,我们不是吓吓他,是来真的。”
我心脏陡然漏跳一拍,脚下也是一滞:“你把谭老师到底怎么了?”
田敏:“没怎么,谭老师这么好的人,早点儿送他去天堂而已。”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田敏:“你不用急。你再赶也看不上他最后一面了。”
我拿着手机的手抖起来,眼前迅速地涌起一阵水雾:“为什么……”
田敏:“为什么要送他去天堂?当年如果不是他为了屁大的一点儿小事,就闹得那么大,我们哥几个至于弄成现在这样?”
我的头在疼:“屁大点儿事?你是指许小花那件事?”
田敏:“可不就是吗?又没死人,我们就是跟她开开玩笑而已。就是姓谭的多管闲事,他又不是许小花的班主任,连任课老师都不是。凭什么!闹得整个学校都知道我们欺负许小花,害我们变成了过街老鼠。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
我强忍着头疼又跑起来,跑出小区,一边继续跑,一边找出租车。
我:“那又不是谭老师传出去的。你们自己做的好事,纸包不住火,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田敏:“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们又没杀人又没放火,只不过就是跟许小花开开玩笑,算什么好事?”
面对这种荒谬透顶的话,我真是无话可说。
“你有病吧!”我怒骂,眼泪止不住地落下,“你们都他a的有病!”
“你们去找徐金龙干什么?去找谭老师干什么!怎么不找我啊!”
“我才是一开始挑起事端的人啊!”
田敏却一点儿没动怒,还呵呵地笑了:“我们知道你现在做警察了。你肯定会把你的哥们儿都叫上。我们时间也挺宝贵的,该撤了。下次碰到,再慢慢聊?”
我知道他是真要挂了,忙又大喊一声:“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田敏:“嗯?”
我:“十几年了,你都没找谭老师,为什么是现在?徐金龙十几年来一直在外地打工,可是谭老师不是都在天龙吗?”
田敏:“那你就怪徐金龙吧。谁叫他回来了。他要不回来,我们也不会开这个头。既然开了这个头,呵呵,一个两个有什么区别?”
说完,无声无息地终止了通话。
我紧紧地抓着手机,眼泪已经让我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叫到的出租车,又是怎么打了120和110。我只记得一路上,我还是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一下了出租车,我直往谭老师家跑。谭老师家住在一楼,是以前的老楼房,一楼前面还带着一个小院子。
我没有走楼道那边的门,而是从小院子这边的门进去了。门没有锁,是虚掩的。屋子里面透出淡淡的光亮。不是最外面的那间屋子,应该是里面的客厅传出来的灯光。
我知道不会有好结果,可是在没有亲眼看到以前,还是抱了一丝渺茫的希望,小心翼翼地穿过小院子,拉开门。拉开门的一瞬间,我不禁站住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屋子里很静。
田敏他们好像已经走了。
我小跑着直奔向客厅,仅仅是站在通往客厅的门口,就看到了仰面倒在血泊里的谭老师。比起我记忆中的、那个阴沉而肃穆的中年人,他变得更加瘦小了。为什么人上了年纪以后,就会变得更瘦小呢?
“谭老师!”
我扑过去,摸了摸他的脖子,已经没有一点儿脉动了。他肚子上被戳了好几刀,血汪汪的。他也跟我一样穿着睡衣,旁边是被他撞歪了的茶几。花几上放着字典、笔和一只小小的记录本,还有他的老花镜。本子上写着好几个名字,有些名字还注解了意思。所有的名字都是同一个姓:谭。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谭老师是在给刚出世的小孙子取名字。
他不知道什么原因,自己一个人先回来了。坐在客厅里,一边查字典,一边给孩子想名字的时候,田敏他们来了……
崔阳带着刑警队赶来的时候,我已经一个人坐在地上都坐傻了。我知道不能破坏现场,除了一开始碰过谭老师,我就坐到了墙根里。
周海也来了。
他看我两手都是血,眼神发直的模样,也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把我摇了摇:“家和,家和!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我反应迟钝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告诉他:“这是我老师。是我报的警。”
周海扶着我,去了靠近小院子的卧室,亲自给我做了笔录。
他皱着眉头:“这些人……都是神经病。刚杀了徐金龙,全城通缉,还敢顶风作案。”
见我还是呆呆的,周海又问我:“这个……他家里人,是你通知呢,还是我们通知?”
按理是应该他们通知的。但是,这是周海在为我着想。
我抬起头看他一眼:“我来吧。”
周海点点头。
“但是现在太晚了,”我说,“我明天再跟他们联系。”
周海:“行,你看着办。”
看我没说话,又道:“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
我摇了摇头:“我自己回去。”
周海也知道我看起来挺好说话的,那是因为很多事我都觉得不重要。可一旦是我真做了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