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张头的魂体脱离,南宫钥第一件事就是擦去嘴角的鲜血,舌头上的伤口已经渐渐凝固,这会子她倒是感到了一阵接着一阵的钝痛。后院里传来嘈杂声,有人在门外小声说道:“医者到了,姑娘是……”
门被一把拉开,她示意带医者进去。周朝没有出现,倒方便了她,南宫钥一阵狂奔,回到自己房中将孟达当初揣给她的什么固魂的,驱邪的符绢从头一日换下的白衣中摸出来,又一个狂奔回到老张头屋里。
且看医者眉头深锁,直道不好,便顾不得他人的目光,走上前将几道符一股脑揣进老张头怀中。医者不满的看她几眼,见周围无人说话,大致有所猜测,便将到嘴的话又收了回去,再次细细探脉络,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回话。倒是这一探,让他先是一愣,接着神情舒缓下来。
不徐不急地说道:“这,刚刚这脉还弱得几乎摸不着,这一瞬又回来了,许是命不该绝,好好好,待在下为这老丈开药。”说完又好奇道:“这位姑娘,你刚才给他塞了什么在怀中?可是于体有益的药物?”
南宫钥忙摆手:“不是不是,就是一些福袋,没什么特殊的,这老丈能醒来得多感谢您。”
医者没有再问,还了个礼便去开药了。南宫钥看人将老张头扶上床,盖上被盖,默默吁出口气,再一环顾四周,无面早已不在。
说来她实在是搞不明白,看无面的行径,他不像是处心积虑要算计她的样子,可那些推断与现实都直指向他,尤其是孟赢被杀,他的破绽也是在那个时候出现,他如果真想离间她与申弘,那眼下她正在楚国,无面难道不会多想?他为什么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脑子里有一根线抽了出来,她需要时间将这条线剥离出来。
一路依旧畅通无阻,只要她不出这院落的大门,好像完全没有人管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屋里,这一夜已过去大半,她倒头睡在床上,眼睛一闭就晕晕沉沉的要进入梦乡,眼皮上却突然吹来两口凉风。
不适地睁眼,与无面视线相对,有一瞬的恍惚,片刻后双眼失焦。
周朝的房间依旧燃着微弱的光,即便是不议事,他也会留着盏灯,小心谨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此时他正躺在床上,着中衣,睁眼想着今日种种,原本在邑都做内应的人如今突然断了消息,探子回报,说人在半月前被拉到了邑都菜市口,架在木柴上活活烧死了。
这些人执着地跟着他,而他却看不到出路,未来因为今日收到的消息重新回到黑暗中,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力量实在是渺小,在这样的劣势里被各方势力推来攘去。
那种不甘与屈辱如附骨之疽,一点一点慢慢爬上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包在里头,如果老天要给他机会,为什么又要处处设限?
头痛,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原本最大的外源支持来自于强大的楚国,楚国物博,民富,国强,可是在他真正落难之时楚君却薨了,眼下争取了许久却连新君的面都见不到,只最近探听到公子申被软禁之事。
门外有人通报南宫钥来了。
后厨那个寻短见的老头才救回来,他听了手下回话觉着南宫钥搞这一通实在让人累得慌,不过一个无甚大用之人,还在他烦心的时候找事,大晚上的让所有的人都不得安生,死便死了吧,南宫钥却要救。
他按耐下性子才刚刚躺下,就听到南宫钥来了。白日里装腔作势,他根本懒得与她见面,二日前她来过一次,这两晚没有等来的她这会儿倒想起他来了。
房门被打开,带进来一缕凉风,吹起四下纱幔。南宫钥身着白色拽地长裙,身姿婀娜,袖口裙边绣着流云;头发束在身后,簪了朵紫玉做的珠花,在周朝的注视下步伐盈盈,梨涡微现,笼在外衣上那层薄纱随着入屋的那缕风轻轻扬起,此时的她,像极了乘风而来的仙子。
他怔怔地看着越走越近的女子,忘却了方才的烦恼,直到她走到他身边,跪坐下来,仰起一张清丽脱俗又娇艳诱人的脸看他,一双细腻白净的手缓缓抚上他的脸。
周朝看着这张脸,这样纯又这样娇,完美的融合让她有一种别样的气质,诱人的气质。她真的变了好多,以前的她让人喜欢又让人烦恼,现在的她却像个诱人犯罪的妖精,让他脱离不开,一日胜过一日,只觉得更加喜欢。
他握住她的手:“你夜里冲去找那后厨的老张头干什么?你怎么知道他在房中上吊自杀?”
南宫钥手指在他手心里轻轻挠:“白日里让他给我做了一道鱼,觉得他情绪不对,说什么不用活着了,听说他家中的人都去了,想到他说的话,心里头总怕出事。”
“别闹。”他握紧她的手:“所以你就去了?”
“嗯。”南宫钥点点头:“去得正是时候,晚点可能就救不过来了。”
“你还让所有人守在门口,说要为那老人治疗,我很好奇你何时懂了医术?还不能让人看着?”周朝的手指与她的交握在一起,喉咙变得有些紧,屋子里不知何时热了起来。南宫钥的身体凉凉的,抱住她让人觉得很舒服。
“嗯?”南宫钥在周朝怀中挪了挪:“是一些民间的方法,就是喊魂什么的,觉得丢人又想试试看,就让他们出去了,好在也不会坏事,对不对?”
“……对。”周朝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手发,乌黑得发亮,柔柔顺顺的带着香味。他在她发际间印下一吻,声音变得有些暗哑:“寡人不想等了,我们成亲吧,你不用怕,我打听到那申弘已经被囚禁起来了,他不会寻寡人的麻烦了。”
亲吻随着这句话落下一串殷虹,周朝埋在她肩窝里:“别让寡人再等下去了……”
衣衫滑落,半遮半掩间她像个真正的妖精,让周朝再难把持。南宫钰成了活死人后两人便再没有了亲热的关系,虽说也有其他美人相陪,但他对于男女之事本就寡淡,再加上王朝之中并不安稳,他对于这些事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第一次,他想要征服一个女人第一次;第一次,他燃起了浓厚的欲望,这欲望之火将他烧得失去理智。
南宫钥缓缓推开他:“来日方长,我不想在这种时候被人说成祸水,再则若是有了孩子,我们要以给他以何种身份呢?如此动荡不安的局势又要如何保护好他呢?”
如同当头一盆冷水,周朝一下清醒过来,是啊,还不是时候。他努力压下自己的欲望,声音已恢复清浅:“……是寡人没有顾虑周全。”
他不能退缩,绝不要如鼠辈般躲一辈子,到最后郁郁而终。
“我不碰你。”周朝帮她将衣裙整理好:“今夜别走了,陪陪我。”
“王上?”南宫钥疑惑地看着他:“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周朝勾唇,冷冰冰的一个笑:“寡人是遇到了些事……不过放心,会解决的,你别说话,陪着我就好。”
满室温馨,连那透去窗外的橘黄烛光也带出了些温柔的味道……
第二日,南宫钥醒得很迟,天色大亮,午时已过。累得慌,全身都没有力气,有一种大病初愈的无力感,较之三日前那一次更加严重。南宫钥背靠在床头缓了好一会,这才拉开衣襟检查,果然,身上又出现了许多红印。
她心里头终于有些发慌,喃喃道:“我这是要死了吗?”长叹一声,皱起眉头发起呆来,片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既是要死了,那许多的事便更加耽误不得了。”
换了身衣裙,自己都忍不住感慨,周朝的喜好果然还是十年如一日,件件裙子都整得像是要上天的仙儿一样,但是穿起来委实不方便,拖拖拽拽,让人心烦。
干脆地拿剪子将裙子剪到脚裸处,干完这些又是扶着桌沿好一阵喘气,她悲凉的觉得时日无多了,哀戚地擦了脸,从柜子里拿出来前两日放在那处已经硬得像石头的白面馍馍和有些变味的烧鸡,就着茶杯中温凉的水硬吞下去。
嚼干馍馍的时候她拿起桌上的木梳梳头,却摸到还半挂在凌乱发丝上的珠花,顺手拿下来一看,满心生疑。这是一朵紫玉做的头钗,钗头雕的是一朵栩栩如生的芍药,花心以黄晶点缀,精致又不失贵气,但是南宫钥记得头一日自己并没有簪花。
对于记忆力这一点,她还是非常自信的。她心思纷乱,四下里无端张望,却又看到擦脸的面巾上沾了些脂粉,被她裁剪下的裙摆上沾着些许泥土,她明明没有上妆,而这件衣裙也明明是昨日睡前才挂在木施上的,她并没有穿过,怎么会沾上泥土的?
心下恐慌更甚,头一夜发生了什么?若事出有因,那她是因着这事而受伤生累,并非绝症!
想到这里,心下又是一松。
将最后一口干馍馍就着水吞下去,南宫钥觉得发冷的身子回暧了一些,但还是没什么力气。
又多了一件让人疑惑的事,这事还关系到她自己,南宫钥坐着想了好久,得先去看一看老张头再做其他打算,必竟此事因她而起,不知道他醒来后还记不记得濒死时所看到的那些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