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远处僻静之处,泽弘示意南宫钥停下来,看了看她气喘吁吁的样子,将一个瓶子拧开,牵过她的手撒了些药粉在她的伤处。
南宫钥说:“其实同你之前给我讲过的差不多,不过那个女孩子有些不正常。”
泽弘已经帮她上好了药,抬头哦了一声。
南宫钥疑惑道:“她的眼睛……该怎么说,不像是活人的眼睛。”
泽弘说:“你是说她长了一双死鱼眼?”
她白了他一眼:“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喘了口气又道:“她的眼睛已经起了一层浑白色,眼球内陷,脸上有大块的乌青斑点,而且她被砍伤的地方没有流血,那样子像是已经死去了几天的死尸……”
泽弘警惕道:“多年前听闻过死去的人惊变行尸的事,不过从未曾见过,难道就是这种?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南宫钥摇摇头:“这种事我连听都未曾听闻过,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正确。”她叹了口气:“要是师兄在这里就好了。”
她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右颊,沉思道:“不过那女孩子的脸看起来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到过,可是我在这里也没见过几个人啊,真是奇怪。”
泽弘说:“是在这里还是在那魂魄的记忆中?”
这一点倒是让南宫钥清醒了不少,她唔了一声,点头道:“让我想一想。”
她将来镇上和进入残识之后听到的和看到的人和事统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脑海里闪过一个肢体残缺的女人,那张死不瞑目的脸竟与那少女有七分相似。
她猛地睁开眼睛:“我知道了。”
泽弘问道:“什么?”
她说:“今晚咱们把这个镇子好好走一遍,对了,你知道这一处哪个地方的穷人最多吗?”
他扬起嘴角一笑:“从方位上来看,去西边吧,那边穷人一定最多。”
她不太相信:“何以见得?”
泽弘指了指街市布局,道:“从我们住店的位置起,这一片算是比较贫瘠的,往上走房屋高大富丽得多,位置四通八达,往下是山坡田地,故而多在下方。”
南宫钥点点头:“那走吧,时间不多了。
她在那秦都尉的记忆中所见,当时死人的地方尽是泥屋,街上行人穿着也是些粗麻布,那个地方必然是这城镇中最为贫穷的地方。如果是要找到那少女,便得先找到这个发生了凶案的地点。
干硬的土路,每走一脚都会扬起尘土,两旁是低矮的黄土房,不时从某一间屋子里中传出一两声狗叫,穷人的圈子里根本谈不上什么娱乐,大家一直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良好习惯,若不是知道这里是真的住着人,这黑黝黝的不见人气实在不能不让人往死城上联想。
好在这样的夜里,也方便南宫钥志泽弘行事。
月光清清冷冷地撒在街道两边的泥土房子上,好的那样好,穿金戴银,夜夜笙歌,说不尽怎样的穷奢极侈;穷的那样穷,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穷得狠了连妻儿都可以卖掉,可日子终究都要过,不管你是生在怎样一个环境中。
嘴上说不信命,可有些事真还不好说,这命好像真是天定了一样,有人生来好命,有人生来低贱。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可还是要向前走啊,若是沉陷泥沼便不再努力,本就生得不好,遇事不遂,再不努力拼命,哪能挣得那么一丝机会。若是什么都不做,那便真的只有沉沦,才是真的完了。
又是一声深深的叹息,引得泽弘不停地低头看她。眼看着她又要叹息,泽弘开口道:“怎么了?”
南宫钥淡淡地说:“没有什么,不过是看到这里的人过得苦,有些难过罢了。”
泽弘沉默了一会,道:“是苦,但到底还能好好活着。说苦,那是你还没有看过更苦的。”
他声音严肃,语气清淡了不少,她无声的苦笑了一下,以往是没有见过,她只是一味的沉浸在自己所谓的儿女情长里,但在入了两次魂魄的记忆之后,人间炼狱她便是也走过了二回,比起来,她那点个人生死的事倒显得不是那么了不得了。
两旁的房屋看起来都差不多,与南宫钥记忆中相符的房子就有好几处,她实在是有些头大,同泽弘从街这一头走到街那一头,也没有见到自己想要找的屋子。
随着这些熟悉的场景从眼前掠过,脑中突然飘过一句话。
她一把将泽弘拉住,指了指前方一处搭的布棚子。那棚子下搭着几口灶台,后面是一间紧闭着门的土房子。
泽弘指了指那破屋子:“是这里?”
南宫钥点点头:“是旁边那间房子,但是当时那屋里有人说了,死的那家人是隔壁开小饭馆的夫妻,这不正是,这条街唯一一个在外边支了棚子还搭了几口灶的。”
两人走过去,南宫钥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口灶台:“这个小饭馆算是没有了。”
泽弘没有理她的伤春悲秋,指着那紧闭的房门:“进去吗?”
南宫钥有些迟疑,进去后要做什么或者是会遇到什么真是不好说。要是那少女真的变成了凶尸她是一点解决的办法都没有的,有什么危险的话又该要怎么办她也是一点门路都不懂。
泽弘大概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想什么呢,我这里不是有孟大师给的平安符吗,那东西是近不了我的身的。小师傅的话,保命的东西应该就更多了吧。”
南宫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下意识的伸手摸着系在脖子上的锦袋,那里面装着老宗师给她的符纸。
正在这时,木门发出一阵轻响,二人对视一眼,还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那木门“砰“的一声,应声倒下,激起的尘土在月色下都清晰可见。阴冷的风从屋里吹出来,在这夏夜格外的明显,吹在脸上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屋里冲出来两个人,速度快到泽弘只来得及拉过南宫钥护在身后。
那两人并未在泽弘二人身边停留,当看不见这二人一样,急速向外奔去,脚下一掠,跳上了对街的一家屋顶。
泽弘拦腰抱起南宫钥,顺着黑衣人的方向追去。
明明怀中抱着一个人,偏偏跑得这样身轻如燕,南宫钥睁大双眼,看着自脚下一排排掠过的房脊,眼中是惊讶。
还不待她再有其他想法,泽弘已轻轻将她放下:“赏一会月,别动,我很快回来。”
他都这样说了,南宫钥干脆调整了一下姿势,坐得端端正正的好好等着他回来。还能怎么办呢?他不回来她也下不去啊。
屋脊上看月亮好像也大了不少,但现在确实不是什么赏月的好时候,南宫钥的眼睛一直盯着泽弘消失的地方,可此时除了北方还有少许灯火,整个城镇都在一片黑暗之中。
不过一会儿,有人影从远处飞身而至,正是追着黑衣人而去的泽弘。
几个眨眼的功夫,人已落到了南宫钥面前。盈盈月色之下,泽弘白色的衣衫上红色的暗纹像是盛开在月光下的花,脸上的银色面具在月光下发着冷光。
南宫钥毫不意外地问:“追丢了?”
泽弘哼笑了一声,拍了拍袖口随意地坐在她身边:“这么看不起我?”转头看向她,语气中多了份严肃:“打是打得过,但是不一定问得出什么,我听其中一人的口音像是王都那边的,若是惹出什么事来对你我都不好。”
南宫钥疑惑道:“王都?”
泽弘道:“打伤了一个,不过……”他抬起手松开,从手心中掉下来一个令牌:“锡云教的。”
她更加疑惑:“锡云教?那么一个大教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若说是王都来的人,倒真是出乎意料又让人奇怪,她沉吟道:“我们回去看一看。”
南宫钥心里清楚,被人捷足先登再回去其实也没有多大价值了,可怪就怪在夜深人静的弄出了那么大的响动居然没有人出门来查看。
泽弘说是那一件血案让人吓破了胆子,南宫钥觉得倒不是被吓得破了胆子,而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还不等泽弘说话,她已经自我完成了总结。不就是思想太黑暗,可她经历的事,看到的事哪一件不黑暗呢,在这种黑暗中摸爬滚打过来她没有变黑暗已经很好了。
南宫钥走到那黑洞洞的门前未做犹豫,大步走了进去。
屋里有一股霉味,脚下乱七八糟不知是什么东西,时不时横在脚下让她绊上一下。好不容易摸索到油灯,南宫钥拿出火折子将灯点亮,小火苗慢慢燃起来,这才看清房子里的样子。
屋内不仅贫寒,锅碗瓢盆被掀翻摔碎得满屋都是,屋中间的桌子也被打碎烂成了几块,就连垒在墙角的几张桌子也未能幸免,而压在屋中间那破桌子上的便是南宫钥在秦都尉记忆中看到的那名少女。
她赶忙走上前去查看,果然,正是那个少女,只是此刻,这是一具真正的尸体了。
泽弘在南宫钥查看少女之时已将屋里搜索了一遍,可惜除了极简单的几样家具什么没有找到。
二人离开之时都有些低落,刚走出房间南宫钥便停了下来:“看样子不用忙了,只要留点线索明日这件事便就了了。”
泽弘无所谓道:“这不是很好吗,事情就解决了。”
南宫钥说:“我想看一看事情的真像,如若真是顺其自然,她不仅连个尸也留不住还得背上罪名。”
泽弘还来不及说什么,她已经转身回到屋里,正要咬破手指被泽弘伸手挡下:“换个人来放血行不行?”
南宫钥摇摇头:“我倒是想。”说完挡开泽弘的手,狠心的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