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与大竹英雄打对家,冯爷与雷先生相对。
此刻,雷先生举枪,正对冯爷,根本无法拦阻。
“雷先生,我就是个江湖混子、二道贩子,你想让我说什么?难道你怀疑我是南方军的人?”
雷先生面若寒霜,右手握枪,纹丝不动。
看这架势,冯爷今天必须得说出些什么,不然很难过关。
“我不愿意万花楼完蛋,那些山贼草寇,都知道万花楼里很多美女,他们来到济南,不只是要钱,还得要人要命。你知道吗?孟胡子点名要大青衣顾兰春——”
陈宝祥浑身一震,捏着麻将牌的手指,越来越用力。
“他妈的,谁敢侮辱大青衣,谁就得死——”
在他心里,大青衣是戏台上的女神。
任何人面对她,心里不能有任何亵渎之感。
如果孟胡子胆敢有这种肮脏想法,他绝对不会放过这家伙。
“那是一百单八山贼势力跟万花楼的事,普通人不用管,你是个生意人,也不该管,对不对?”
冯爷笑着点点头:“是啊,我管不着,那谁来管?韩长官走了,济南的法律荒废了,是不是要求着日本人来管?”
大竹英雄脸色淡然,微笑不语。
“没错。”
“如果日本人不管呢?这几年来,他们占领济南,除了抢钱、抢女人、抢古董、抢粮食……有没有干过一件对老百姓有益的事?雷先生,你不是判官,我也不是判官,谁也不能断言,谁对谁错。我是老济南人,就认死理,潍县的山贼想在济南称王称霸,先他妈的滚一边去——”
“解气,解气!”
陈宝祥忍不住脱口而出,济南人被日本人压着,一直抬不起头来。
现在,以孟胡子为首的潍县山贼,竟然跨出边界,在济南地面上,动万花楼,就是在打济南江湖豪杰的脸。
“呵呵呵呵,冯爷,你化解这事,就是为了给济南人争面子?”
“你以为呢?雷先生,你是北平来的大人物,不屑于管这些芝麻粒小事,但我们不一样,不维护万花楼,大家都活不了。”
“孟胡子呢?”
冯爷击掌三声,两个徒弟架着一个人进来,扔在地上,正是孟胡子。
此刻的他,浑身血迹,奄奄一息。
十根手指全都齐根烂掉,仿佛十个夹断了的小萝下一样。
在杆石桥大院时,孟胡子嚣张跋扈,号令群雄,毫不客气地收下冯爷的银票,又跟冯爷勾肩搭背地来到铭新池。
想不到,然落得这个下场。
“雷先生,帮日本人做事,没前途的。”
“冯爷,你帮南方军,更没前途。我江南霹雳堂在川中数百年,历朝历代,从未有官府胆敢上门欺压。只有南方军,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接派人封门,将雷氏祖宅据为己有。灭门大仇,你说我该不该报?”
这个问题,已经是极大的死结。
冯爷肯定解不开,也没有权力化解雷先生的问题。
四个人斜眼看着孟胡子,谁都不会怜悯这种人。
他们不过是为虎作伥,有时候被黑道人物拿过来利用,利用完了,随即扔在一边,就好像是夜壶一样。
不管他相信雷先生还是相信冯爷,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更何况,像孟胡子这种出名的山贼,只要拿住,交给官府,就能换来一大笔赏金。
他相信雷先生的承诺,或者是相信冯爷的收买,都是一种莫大的错误。
济南毕竟是省城,潍县那边的山贼,跟冯爷斗心眼,肯定是死路一条。
陈宝祥看着孟胡子,就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他跟面前这三位大人物一起打麻将,看似平起平坐,实际上人家是三缺一,只是把他拉来凑数。
如果不能明确地认识这一点,那就太可笑了。
“各位,潍县的山贼在济南插旗立威,等下辈子吧——等我们都死绝了,也未必轮得到他!所以,孟胡子这家伙,有来无回,我就是想告诉全省各地的英雄好汉,济南有济南的规矩。你们到这边来,首先要学会拜码头,而不是靠着日本人的势力胡作非为。你说呢雷先生?”
冯爷的话有理有据,有进有退,逼得雷先生只是苦笑,说不出话来。
孟胡子做这件事,妄想两头通吃。
既拿了雷先生的钱,又拿了冯爷的双倍赏金。
算盘打得很精,但却想不到,以他的智慧,到了济南城这边,只能是被别人耍得团团转。
现在,人也废了,银票也没了,肯定是死路一条。
孟胡子艰难地抬起头来,看清了四个人的脸,向雷先生伸出手:“救命,救命……雷先生救命,我被冯爷坑了,潍县来的所有人马已经撤退,我的银票也被他搜走了……”
雷先生冷笑:“自作孽,不可活。孟胡子,好好听我的话做事不好吗?非得自己耍小聪明,现在全完了吧?”
孟胡子眼里喷出火来:“你们这些人,做好了圈套让我跳,我死了,我的兄弟们……饶不了你——”
不管怎么说,他只有死路一条。
在潍县的时候,孟胡子的名声本来就不怎么样。
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偏偏不敢惹日本人,老百姓恨之入骨。
如今,冯爷收拾了他,也算是为百姓除害。
陈宝祥这才明白,冯爷做事的手段有多么高明。
不只是一味地留下山贼草寇,而是把那些对老百姓骚扰极小的山贼留下,像孟胡子这种,必须杀鸡儆猴,绝不手软。
大竹英雄到这时候才开口:“各位,本来只是打麻将泡澡,想不到却是冯爷摆下的鸿门宴,真是太过分了!冯爷,你要对付山贼,我们根本没有意见,但你不能把矛头对准雷先生。他是北京来的贵客,很快就要去沪上,济南人怎么惹得起?你这一招,得罪了很多人,懂不懂?”
他是日本人,此刻却能潇洒地置身事外。
这种手段,圆滑之极。
陈宝祥没有揭穿雷先生和大竹英雄之间的交易,只是保持沉默。
此时此地,根本没有他开口插话的权利。
冯爷笑起来:“大竹先生,你说得很对。我们做这些事,争夺地盘,对你来说不过是鱼鳖虾蟹的勾当。你是做大事的人,到济南来,人人敬奉,不敢得罪。在什么位置,就做什么事。所以,我必须为济南人出头,挡住雷先生这一刀,你没有意见吧?”
“冯爷,我虽然是日本人,但我对日本军部的很多做法,不感兴趣,他们实在是太嚣张了。你们的皇帝李世民就说过,老百姓就是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果日本军部的人意识不到这一点,只是用刺刀和子弹开路,最后一定失败。我来做和事佬,这件事不如翻过一页,反正这个山贼也快要死了,把他处理掉,然后大家哈哈一笑,这事就了结,怎么样?”
陈宝祥暗暗松了口气,只要能结束今天剑拔弩张的场面,他就感到轻松了。
他不希望冯爷和雷先生起冲突,济南城刚刚平静一点,他们战斗起来,雷先生和白凤凰就走不了了。
雷先生指着孟胡子:“怎么处理?他这么大个活人,不明不白就死在铭新池,岂不是惹人怀疑?整个山东的山贼草寇也饶不了你!”
“雷先生,我早就想好了,直接趁着夜黑风高,把他的尸体吊在城门楼子上,就说是日本鬼子的走狗,被江湖好汉杀了。潍县那边,不知有多少人想代替他。我们做了这件事,潍县英雄反而要感谢我们。只不过,我想告诉你,再也不要在济南城搞事情了,事情越闹越大,你罩不住的。”
冯爷的气势越来越强大,根本不输于雷先生。
这一点,陈宝祥始料未及。
过去,他总觉得冯爷不是江湖人,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小老板,能把铭新池经营好就不错了。
更何况,冯爷浑身充满了奸商市侩气,任何人看到他,都心生厌恶,不愿意跟他交往。
这一回,他突然掀掉了伪装,强硬面对雷先生。
这种风格,让陈宝祥感到由衷佩服。
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像冯爷这样,瞬息万变,左右逢源。
能够做到这样的,全都是江湖枭雄之上的大人物。
冯爷隐藏太深,过去,陈宝祥根本没有意识到,济南城还有这样的大人物存在。
雷先生低头,思考了很久,最终点点头:“那好吧,就按照你说的,杀了孟胡子,这事到此为止。反正泺源公馆那边群龙无首,也奈何不了你。不过,冯爷,经过这件事,我们之间的梁子就架上了,再也不可能消除。你在背后搞鬼算计我,我肯定要把这个面子找回来。”
大竹英雄伸手,划拉麻将牌:“好了好了,既然这件事已经说清楚,咱们继续打麻将,不要坏了大家的兴致。”
孟胡子突然挣扎,向前爬了两步,展开双手,只差一点就要伸到池子里去。
后面,两个黑衣人过来,拖着他的双脚,把他拉出去,在地上留下了一条醒目的粗大血痕。
“雷先生救命,冯爷救命……各位好汉饶命,我知道济南是个大码头,再也不敢了,饶了我这条狗命吧……”
冯爷冷笑起来:“这家伙简直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竟然敢跟我勾肩搭背,还从我手上拿走银票,在那些山贼面前充大方。这种人,真是该死!”
陈宝祥偷偷苦笑,冯爷真是擅长演戏。
昨天在杆石桥大院里,他装得那么豪爽,那么谦逊,对于各地的山贼草寇,抱拳拱手,卖力结交。
如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拿下孟胡子就变了脸。
只有这种心狠手辣的人,才能一统江湖,青云直上。
至于陈宝祥自己,既做不到辣手无情,也做不到瞬间翻脸,还是好好开他的饭店、做他的好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