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至立夏,天气渐热,院中桃花开了又落,徒留一树绿叶缀满枝头,迎风摇曳。
梁氏与虞楚恬来过栖芳院几次,表面上依然温煦纯良,待她格外关切尽心,虞维音也有样学样,照旧拿出副柔弱不知世事的模样应对。
三番下来,梁氏倒不大来栖芳院,虞维音心中巴不得。
这日,虞维音正拿着方锦帕,在窗前刺绣,绣的也不是寻常风景,而是生母最喜欢的白牡丹。
娘亲虽早逝,但娘亲的名声,却依然在桐城流传。
刘氏绣工了得,擅长苏绣、湘绣、蜀绣等各种绣法,尤其是将白牡丹绣得栩栩如生,就连宫中的娘娘们,都争着托小太监来桐城高价购买绣品。
刘氏去世后,虞记绣坊内也有几个绣娘承了她的衣钵,只可惜要学各色绣法,需极大心力和脑力,最终只剩崔娘得了刘氏真传。
崔娘如今年逾五十,仍在绣坊内刺绣授艺,只可惜并无得见一个心灵手巧的女子。
上辈子,虞维音无所事事,单刺绣功底不错,被这崔娘瞧中,想要收她做个关门弟子,以报昔日主母的知遇之恩。
可虞维音一口回绝,称那拈针绣花的活儿,她不爱做,也闲不住天天搁府里待着。
她对虞颂又哭又闹,直吵了好些天,崔娘才就此作罢。
叹了口气,虞维音将心神收拢,纤细的指尖挑着针线,穿针走线间,一朵纯白馥郁的白牡丹,便幽然绽放在山谷间。
杳香在一旁呆了半晌,虽知晓自家小姐会些许刺绣,可小姐向来不是厌恶刺绣么
如今竟安安静静坐在窗前,将一幅《牡丹绽蕊图》绣得如真的一般,再见她捏了银丝般的细线,又是一挑、一刺,那斜长的雨点便在绣帕上显现出来了。
雪白花瓣上,坠着一滴滴晶莹的雨珠,那雨珠又随着根茎,一路滚落至翠绿肥大的叶片,在那一闪一闪,发着亮光,直如夜明珠似的。
杳香惊得张大了口,眼珠子瞪得老大。
“小、小姐!您绣得跟真牡丹一模一样!”
虞维音收了针,绞断线,将手中的绣帕递给杳香,“杳香,替我将这帕子送到虞记绣坊的崔娘手上,问问她,我如今还能不能当她的徒弟。”
“奴婢遵命!”
目送杳香出门,虞维音踏出房外,一眼便能望见邵漠立在院前的挺拔身影。
经过一阵日子的休养,邵漠的伤已大好,在武师的调教下,他又学了轻功与点穴,身手更利落。
面容好似,也更冷峻淡漠了。
虞维音对他的进步,十分满意,径直走到他面前吩咐,“邵漠,随我走一趟。”
邵漠不声不响,跟在她身后,出了虞府,进了荣广街,往永兴绸缎庄方向而去。
这次,她也不消与段朗再打招呼,伙计见了她,直接将她迎进后院,不多时,段朗便匆忙赶了过来。
他依然是一身竹青长衫,衬得整个人如茂林修竹般温润清朗。
“快给音音小姐上茶!用梅花雪,泡那晒得密密实实的碧螺春尖儿。”
茶好了,他又亲自捧过白瓷杯,送到虞维音面前,一面将腰间插着的折扇打开,轻轻替她扇风。
这一套动作下来,自然又妥帖,没有丝毫谄媚,于人看着,自是自幼感情深笃的表现。
虞维音也未觉不妥,段朗对她向来是如兄长般细致入微,哪怕这辈子她的性子稍有收敛,也乐得享受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段朗又命人捧上一本账簿,铺开在案桌上,正欲与虞维音商谈,忽觉一道冷肃的目光直射过来。
抬起头,正对上邵漠俊冽的一张脸,毫无表情,并又说不出地让人发憷。
虞维音亦抬了抬眸,见两个男人视线相处,彼此眼里都涌动着怪异的神色,正正嗓子道:“阿朗,邵漠乃我贴身侍卫,不必防备,有话直说即可。”
段朗笑着点头,勉强压下心内的不悦,翻着账簿,仔细为她讲解,“音音小姐,虞记绣坊上月也是亏损,已连着亏损了一个季度。”
虞维音眸光一凛,“你可将此事禀告给老爷”
“已回禀过了,但老爷称梁姨娘与二小姐是初接手,说再给些时间,让她们历练一番。”
虞维音扯出一个冷然的笑,“历练一番再历练,那虞记绣坊就该关门大吉了。”
虽然有永兴绸缎庄这个大头撑着,但虞记绣坊的利钱也不容小觑。
以往段朗掌事时,一个月便能赚上千两银子,若是与京中大户搭上生意,便是赚上千金也不算难事。
“音音小姐,阿朗觉得,这其中不太简单。”
段朗指着那账簿上各月亏损的数目,从一月到五月,损银不多不少,始终在三百银上下。
这点钱,对于虞府来说,不过九牛一毛的数目,且又亏损得如此齐整,也算稳定,便无人觉得不对劲。
“何出此言”虞维音推出一条太师椅让他坐下,将账簿搭在案桌上,“阿朗,你可瞧出什么门道了”
段朗指着账簿上一栏“购买织布千余匹花费五百两”,凝眸道:“音音小姐,您看这一栏,每月购买织布花费五百两,可这些布匹,却并未送到永兴绸缎庄。”
“你是说……梁氏她们在做假账!”
段朗默然点头,沉了半晌,又道:“只是,如今没有证据。”
“若她们真有心捣鬼,总会露出马脚来。”
虞维音伸手按了按眉头,将目光落在不远处抱臂而立的人身上。
“邵漠,接下来就由你盯着梁氏跟虞楚恬,只要她们出府,便小心潜伏在后面,看她们到底做着什么勾当。这一次,我们一定要拿到证据!”
否则,爹在那女人的哭泣下,恐怕又会心软。
邵漠点头,只是,出门前仍忍不住回眸瞥了一眼她身侧的那青衣男子。
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嘴上不痛不痒说几句话,便得虞维音高看,那人看虞维音的眼神,真是昭然若揭,她是不知道么
他在心中嗤笑,难不成,那也是她看中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