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念笑盈盈地,没有回答大哥的问题,热情地对丁木匠说道:“丁大爷,里边请,俺爹娘都在里面等着嘞!”
一行三人连说带笑地走进了屋里。
丁木匠因为长期用眼成了近视,一直戴着一副近视镜,从外面一进入屋里,眼镜就起了一层雾。
因此,他只依稀看到屋里有一群人,却不知道是谁,客套道:“嚯,真热闹啊,这是亲戚们都过来了?”
丁木匠以为,是许家三兄弟都过来陪客来了。
他看不清楚人,里面的人看他却看得真真切切。
张油坊刚刚好不容易才把儿子手上的绳子解开了,一抬头,就看到了他这辈子都不想看到的人——丁木匠。
他的目光缓缓挪到了媳妇王凤琴的脸上,然后看到王凤琴嘴巴张得老大,一片瓜子皮粘在嘴唇上愣是忘了吐。
丁木匠眼镜上雾气渐渐散去,他终于看清楚了屋里的人。
张油坊,王凤琴,他们的一儿一女,还有那个十里八村都出名挂号的混世魔王宋楚行。
“这……”丁木匠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有点想逃。
虽说住在两个相邻的村,可自从十几年前和王凤琴分手之后,两人就断了联系,偶尔赶集碰上,也是装作没看见。
曾经的他们爱得轰轰烈烈,要死要活,不惜冒险私奔。
可再火热的爱情也抵不过现实的残酷,最终,他们偃旗息鼓,认了命,很快就各自嫁人娶妻,相安无事地生活。
如今,乍然在别人家逼仄的房间里碰面,心里都是暗暗波涛汹涌。
王凤琴反应过来之后就赶紧低下了头,同时在心里把老许家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这一定不是巧合,许知念非要让他们留下吃饭,原来是早就算计好了!
本来他们还想着,等宋楚行不在的时候再登门兴师问罪,没想到许知念手里还有这张陈年老扑克!
平日里没人会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可一旦这事儿传出去,那就是新闻,她还不一定得承受多少唾沫星子呢。
此时,宋淑芝和许景东也有些反应过来了。
他们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许知念提出要让老大带丁木匠来家吃饭。
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刚才剑拔弩张之后,许知念死活不让老张家四口人走。
许知念这是设了一个鸿门宴,款待他们的不是美味佳肴,而是百年陈醋!
“我先走了!”王凤琴蹭地一下站起来,说道:“我猛一下想起来,家里还烧着水呢,可别把水壶烤坏了。”
王凤琴拙劣的理由和紧张的反应都让张油坊疑心四起。
许知念拦住了王凤琴,说道:“张舅妈,着啥急啊,你脸咋这么红呢,是我们这屋太热了?你这手咋这么凉呢,这是有啥事紧张的?说好了留下吃饭,你要走,可是不给面子了。”
“她不用走,我走,我那棺材还没打完呢。”
丁木匠转身就往外走,而这一动作彻底激怒了张油坊,他啪地一拍桌子,表示自己的愤怒——咋地,这是互相心疼呢呗,都在为彼此考虑呢呗?在他面前还敢这么暗度陈仓?背地里说不定……
“都别走!”张油坊喊了一声,今天是得彻底搞明白这俩人啥关系了。
“对,都别走,谁出去了,我宋楚行就记住谁。”
宋楚行竟然帮着张油坊留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他朝着许知念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在他眼里,许知念这小东西越来越有意思了,心眼至少有七八斤。
既然许知念想玩一把大的,那他就推波助澜,帮她把这酒席摆下去,看看这小东西能翻起多大的浪来。
宋楚行发了话,丁木匠和王凤琴都不敢走了。
宋楚行是个晚辈,他们并不忌惮,可他们得忌惮宋一刀——那家伙可是个狠人,又及其护犊子。
听说,宋楚行小时候被人欺负过一次,第二天,对方家里所有喘气的动物死了,每只动物身上都只有一个隐蔽的伤口。
宋一刀的名头,就是那次被叫响的。
丁木匠和王凤琴都回到了座位,宋淑芝和许知齐赶紧忙活着先把冷盘和熟食端了上来。
许知念给每个人都倒上了酒,对许景东说道:“爹,你说两句。”
许景东感觉自己腚底下长了钉子,坐都坐不住,龇牙咧嘴半天,也不知道说啥好。
“今天大伙都上我家来,我挺高兴,没有啥好招待的,大伙将就吃点。”
张油坊只是喝酒,丁木匠拼命吃菜,王凤琴眼圈红着发呆,眼神偶尔瞥向丁木匠,却又快速地错开。
“娇娇,你们家和老丁家是不是有亲戚啊?”许知念忽然开口,让冰冻的气氛更加尴尬。
“胡说,我们哪有什么亲戚。”张玉娇眼高于顶,并不想和这脏兮兮的木匠扯上什么关系。
“那,为啥你和丁木匠长得这么像啊?”
许知念眨巴眨巴大眼睛,好像自己是真的对这事儿很好奇似的,她的眼睛清澈明亮,没有一丝杂质,就算心里的城府有十八层地狱那么深,表面上看着仍然是天真懵懂的。
“我和他?哪里像啊?”
张玉娇急赤白脸地喊道:“人家都说我长得像我娘,怎么可能像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嗯,也是,肯定是我看错了。”
许知念故作认真地端详着他们家的每一个人,说道:“说起来,你和张舅舅真是一点都不像,不过守柱弟弟倒是很像张舅舅呢,都说女儿像爹,我就像我爹,你们家倒是反着来的。”
她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张油坊,见他的脸色铁青铁青的,加上脸型方正,现在就是活脱脱的铁锹成了精。
“张舅妈,你很热?你看你这一头的汗。”
许知念从身上拿出了手帕,热情地递过去,说道:“张舅妈,我听说玉娇生在正月里,这眼看着就过生日了呢。”
这话似是无意,却是在提醒张油坊,张玉娇出生的时间。
有个成语叫做贼心虚,而有些时候,没有做贼,也会心虚。
果然,王凤琴解释道:“玉娇是正月二十九的,我们是头年七月初六结的婚,结婚当月就有了她,时间正好着呢。”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张油坊的脸色更加暗沉了。
咋地?这是在提醒他什么?
一结婚马上就怀上,这概率可不大。
而且,为啥张玉娇长得不像自己?
再去看丁木匠,怎么越看越觉得闺女和他长得像。
宽宽的额头,蒜头鼻子,大嘴,小眼睛,似乎,连下巴上的那颗痣的位置都一样。
张油坊感觉自己头上春意盎然,绿得能开个牧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