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许知念家破败的小屋像过年一样热闹。
家人围在炕桌周围,把许知念办那张存折以及给他们买的礼物传来传去。
“谁说我家宝丫傻了,人家知道到卫生院门口卖鸡蛋,还知道储蓄嘞!”
许景东都好久没尝过酒的滋味儿了,突然喝上几口酒,让他有些飘飘然。
因为整日干重体力活加上吃糠咽菜,四十五岁的他看起来像六十岁似的,母亲宋淑芝也没好到哪里去,四十四岁就患上了腰间盘突出、老寒腿等毛病。
“爹,娘,暂时我还没想出什么别的赚钱道,可以先卖一阵五香蛋攒点钱,娘,你煮得蛋好吃,可受欢迎了,明天你就学我的样,再弄上一大盆,上卫生院门口叫卖去……”
“行!”宋淑芝没做过生意,本来有点难为情,可看自己十六岁的闺女都能豁出去,她一个半老的婆子还有啥豁不出去的?
再说,她活了半辈子,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价值,闺女夸她茶叶蛋做得好,她忽然就感觉到自己活过来了——她有用,能赚钱。
“这主意好,宝丫娘,拿着,这是本钱。”许景东小心翼翼地将贴身放着的几张人民币拿了出来——这是他今天扛水泥刚刚挣下的工钱,本来是要家人活上半个月的,而许知念改变了他这个念头,他决定投资一把,说不定就能咸鱼翻身。
许知念看着家人们脸上的笑容,心头暖暖的。
前世的她机关算尽,冷血无情地活完了一辈子,最后却被别有用心的男友算计,酒精中毒而死,这一世,别的不说,她起码要活出点人情味儿来。
……
第二天一早,许知念早早的就被厨房飘过来的香味儿给勾醒了——宋淑芝很勤快,早早就煮好了鸡蛋。
许知念爬起来的时候,宋淑芝已经走了,锅里用热水温着四个五香蛋,是给她和二哥留的。
二哥今天特意没去镇上补习,许知念和他说好了,今天要一起去救她的老宋家找宋楚行道谢。
按理说,这事儿应该老爹许景东出面的,可许景东说啥也不去,只说自己一早上就有卸车的活,不能晚。
后来二哥告诉她,爹其实是不敢去——宋屠户家对村民们来说就是阎王殿,里面住着大阎王和小阎王。
除了杀牛宰猪必须要请他出马外,其余时间,根本没人会去宋屠户家串门。
“宋屠户本名叫宋卫国,但是村里人都叫他宋一刀,说是他杀任何牲畜都是一刀,手起刀落,不带眨眼睛的。”
二哥一边介绍,一边换好了衣服,将父母准备好的两瓶酒和两盒点心拎在了手里。
“宝丫,去了之后别说话,咱们站站就走。”
“嗯。”
许知念答应了一声,心里有些好奇,同样是一个脑袋两只手的人,能把老爹一个硬汉子吓成这样?
一路跟着二哥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她才终于到了传说中的“阎王殿”。
此时院子里倒是很热闹——一头看起来二三百斤的肥猪正在一张单薄的木桌上嘶鸣挣扎。
木桌吱嘎吱嘎地响动,仿佛分分钟都会被那头肥猪拱碎了。
几个村民躲得远远地看着,木桌后方站着一个身材细高的男人,戴着帽子,脸上缠着一条深棕色的手织围脖,捂了个严严实实,看不出本来面目。
他将手中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了,然后拿出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在手中掂了掂。
感觉到死期来临的肥猪更加疯狂的扭动,被绳子绑住的嘴里发出阵阵嚎叫。
寒光一闪,杀猪刀刺入肥猪的脖颈,肥猪剧烈扭动了两下,眼看着就要断气。
就在众人都以为任务完成的时候,肥猪却忽然回光返照,奋力踢腾起来,从桌子上滚落,挣开了绳子就往外跑。
肥猪疯了似的撞开院门,直接朝着许知念冲了过来。
许知齐大叫不好,快速将妹妹护在身后,可这无疑是坐以待毙。
许知念反应极快,夺过哥哥手中的酒瓶,朝着猪头狠狠挥了过去。
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肥猪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断了气。
血刺呼啦的场面让一向文质彬彬的二哥差点吐出来,可许知念的面色却很淡定——她早已经历过生死,上辈子又历劫无数,心肠自然更强硬些。
细高的男人从院子里走出来,不疾不徐地蹲下,确定那猪断了气,拎起两条腿,将猪拖了回去,程都没看许知念一眼。
堂堂宋一刀竟然掉了链子,这劲爆的话题足够小村庄传个十天半个月了。
可当着他的面,谁敢说出半个不敬的字儿?
“没事儿没事儿,去年我看我大舅子杀猪,妈的,差点被猪给拱死了,你看,这一刀下去,猪就死的差不多了,这主要是怪猪!肯定是气管子长歪歪了!”
“可不是咋地,一般人可没这技术,隔壁村张老拐你们知道吧?他杀了一辈子猪,上一回,捅三刀,猪还满院子跑呢。”
“要说宋师傅就是厉害!手工费贵点就贵点,那也是情理之中。”
第三个说话的显然是猪的主人,点头哈腰地过去奉上了几张人民币。
“卸开?”缠着围脖的屠夫缓缓吐出这两个字。
“能卸开那最好了,劳烦宋师傅。”
“卸开的话,板油归我。”
屠夫的语气并非商量,他也不管人家同意不同意,便快速划开猪肚子,干脆利落地将猪肉和猪下水分了。
这个年代,农村人还没感觉到富裕的气息,板油可以制成荤油,是家家户户都稀罕的好东西。
眼看着一头肥猪二三十斤的板油就这么到了屠夫手里,雇主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敢怒不敢言,不,连怒都不敢。
那可是人人闻风丧胆的宋一刀,谁敢挑事儿,不要命了?
肉分好了,几个人走出院子,看到许知念和许知齐站在门外,都吓了一跳——因为角度问题,刚才许知念打猪的事儿只有屠夫和许知齐能看见,院子里这帮人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啥,还以为猪跑出去之后自己断了气。
“呦,这不老许家的宝丫么,听说你掉水里了么,脑子咋样了?”
说话是猪主人,语气并不像是关心,倒像是在讽刺——老许家穷,穷到底儿掉,在村里是人人都敢欺负的一家子,被编排几句是家常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