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历景德二年,契丹统和二十三年,东方的世界里动乱方歇。±頂點說,过去的一年里,先是宋辽大战,然后又是多处地龙翻身,北边的马匪,西南高原的吐蕃蛮子,北地山林的室韦野人,到处是纷纷扰扰。
天山脚下稍显安宁,但是东面正在兴盛起来的党项人,西面蠢蠢欲动的葛逻禄人和突厥人、还有一些部落组建起来的什么维吾尔,都在各行其是。一些散居在天山北麓的型部落处在夹缝中,对未来何去何从实在感到困惑。
轮台城(乌鲁木齐轮台县)坐落于天山中段北麓,是附近丝路北线的重要节,唐时朝廷在这里设置为庭州,后又在这个地方安置静塞军,用以守卫这处战略要地,同时也兼职守护商路。但是大唐覆亡之后,整个天山北麓就失去了秩序,先是没了大唐的威慑,边地的游牧部族打散了这里的驻军,然后部族之间的矛盾爆发,彼此之间的乱战几乎毁掉了整个轮台城。
大唐消亡后二百年间,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时兴盛的部落又一时衰退,牧民被压迫到及至之后拿起刀子弓箭变成了马匪,马匪老了又改邪归正做了牧民,周往交替。
如今轮台城旧址依旧存在,但是许多建筑因为年久失修,已经荒废不堪,这里依旧是商路的节,供给行商休憩的同时,还有一些规模不大的坐商在此,目的自不必细——当然是与周围的游牧部族用生活必需品来交换牛马羊之类。
六月中的一天,是约定俗成的集市日,四面八方知道这个的部落都有派人过来采购。铁锅、火镰、茶叶、布匹、银器甚至丝绸都是草原上的必需品,用来交换的则是牛马羊、皮毛、雪莲花、牛黄还有矿石之类。这里多是易物交易,宋人或者辽人的铜钱在这里不是很受欢迎。
轮台城内几乎中心位置的一个砖石建筑,在人来人往的市集当中是最好的一座建筑,据曾经是大唐静塞军的镇守将军府邸的一部分,如今被改成了茶馆。
茶馆这种事物一出现,就受到了游牧部民的喜欢,因为稍微懂行的人都知道,常年吃肉食的人肠胃都不是怎么好,所以茶叶在草原上,几乎是除了铁器之外最重要的必需品。
这个茶馆的掌柜姓张,是个宋人,为人还算入得牧民的眼,所以每次集市日,来参与的部落长老或者头领们都喜欢在这里坐一坐。
“嗨,张胖子,听你们宋人的皇帝和契丹人议和了?”大声呼喝的家伙是个络腮胡子孔武有力的黄皮肤汉子,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在头随意的挽了一个发髻,很多头发甚至没有扎好,垂在脖颈后面,身上一件有些脏污的羊皮长袄,其中一只袖子褪了下来,露出一只粗壮的手臂,上面还满是伤痕。
“王骆驼,你的消息不灵光,议和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今年的榷场1都开了。”被直接叫张胖子,茶铺掌柜的也不恼,反而回了一句。
被叫做王骆驼的家伙更不在乎,赤膊的手上拿着一只烤羊腿咬了一口,一边大嚼一边道:“你们宋人的皇帝是个娘娘腔,都没有姓寇的那个酸书生有骨气,凭地丧气。”
张掌柜的顿时有些无语,他这个坐商茶掌柜可是宋人出身,遇到这种非议自家皇帝的事情真的不好什么,“大宋毕竟也是汉家王朝,皇帝自然有咱庶民不知道的考虑……”
这种牵强的话自然引来茶铺里面众人的一片嘘声。
“王骆驼的话有道理,你们宋人的皇帝确实不像个勇士,他这个皇帝是讨好了娘们才得来的吧?哈哈……”一段刻薄的话语从茶馆外围的廊柱边传了过来,话的主人却是个脑袋上剃光了头发的党项人打扮。
张掌柜的同样不恼,只不过嘴上的话却不饶人,“野利寞倻,大宋的皇帝那么不争气,你党项人的头领李德明为什么还要接受大宋皇帝的册封啊?”
剃光了头梳了一堆辫子的野利寞倻对张掌柜直呼自己将军名字毫不在意,满面揶揄地道:“你大宋皇帝的眼里只有他皇宫那么大的地方,岂不知雪山向西还有诺大的土地、牧场,我家将军雄才大略,看中的可不是不能放牧的荒野。”
话的几个家伙都是本地的名人,王骆驼据祖上是静塞军的军尉,如今是一个千人部落的头领,张掌柜则是来自汴京的富商家,主营茶叶和丝绸,是本地有名的坐商,至于野利寞倻是野利家的旁系,野利家则不用多了,定难军的大头领李德明的母亲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大夏顺成懿孝皇后,当然这个时候还没有册封,大夏也还不存在,但是野利氏是党项族内排名靠前的大族还是没有争议的。
听了野利寞倻的话,旁边又有人插嘴道:“听最近你定难军调动频繁,西南喀什葛尔那边的葛逻禄人也在蠢蠢欲动,莫不是要拼一场?”
话的人穿的是蜀锦制作的华贵袍子,一副豪商打扮,旁边还站着三四个穿着短褐跨着长刀的粗壮汉子,很明显的行商举动,话里透着的意思显然这位是个消息灵通的人士。
“这位贵人请了,定难军有什么举动可不是我这个旁系的野利氏能知道的,不过该不是与葛逻禄人打,牧草发芽的时候,卡迪尔汗还派了使者过来……”到这里,野利寞倻住嘴不言,他随心直口快,却也知道这种地方人多嘴杂,的多了,免不了回头挨族里长老训斥。
轮台城如今是个四不管的地方,辽、宋、定难军、葛逻禄四方都曾想插手这里,但是都有所顾忌,所以成就了目前这样一个自由城的模样。
当然,是没人管,还是有一些基本的约定俗成的规矩,不过仅限于白天,夜晚或者稍微偏远一的照例是拳头和刀子话。
随着野利寞倻闭口不言,茶馆里的气氛冷寂了一会儿,片刻之后便又喧嚣了起来。
轮台城本就是四战之地,周遭的人们见多了杀戮,这种大势力动兵戈的情况同样没少见到,只要知道与自己无关,就没人再去关注,草原上生活不易,及时行乐才是正理。
一个满面风霜的刀削脸汉子坐在王骆驼旁桌,回首低声问道:“王骆驼,你的部落在西边驻扎,有没有见到一只奇怪的队伍?”
“哎?魏老刀?难得在轮台见到你……”王骆驼刚打完招呼,便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降低了腔调,“你不是带着你的伙计们去了伊列吗?那边可是水草丰美,还有漂亮的绿眼睛娘……好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别提了,你知道比什凯克4吧?黠戛斯人的地方……”魏老刀一脸的沮丧,声音压得非常低。
“比…什凯克,黠戛斯人?好像听过,怎么了?”老友这副表情,王骆驼也认真了起来。
“你知道的,我带着三十余个伙计去了伊列,都是能不用马镫骑马的好手,现在死了八个,就剩二十三个了…还好我见机得快,否则都要交代在那里…”魏老刀低声描述着,那副刀条脸还是不是抽动一下,显得很是悲伤。
“碰见大战了?”王骆驼身上一耸,四顾看了一下,低声问道。他这老友从不虚言,何况这么丢脸的事情,绝不会有假。
“驴日的葛逻禄人,该死的黠戛斯人!”魏老刀低声喝骂了两句,“我和那几十个伙计本来在伊列河畔快活,结果上月中的时候,葛逻禄婆匐部的人找了来,是聚集了数万战士还有射雕手在比什凯克伏击一只商队……”
“那只商队很厉害?不可能吧,数万战士,打定难军的营地都可以了……”王骆驼替这老友捏了一把冷汗,数万人争斗,他那几十个伙计扔在里面就像石头落河,水花都不会有。
“你是没见到那场面,婆匐部两万人,黠戛斯一万五千人,还有其他类似我们这种散人,被对方杀了个人头滚滚,河水都被染红了……如果不是我见机得快,带着伙计们逃到了山里,估计你就看不到我了!”起一个月前的事情,魏老刀感觉那份酷烈就在眼前,手里捧着的热茶碗都暖不到心里去。
“莫不是大食人又来了?葛逻禄人和黠戛斯人呢?对了,对方打得什么旗子?”魏老刀住嘴不谈,王骆驼有些急了,虽这种大战事他没能力参与,但是如果战乱大起,趁早避祸是必须的。
“比什凯克那里的人都被杀绝了!”魏老刀发狠一般把手中茶碗的水一口喝净。
“我的天,到底是什么狠人?魏老刀你你个混账快,对方挂的什么旗号?”王骆驼也急了,这个混蛋吊人胃口,怎也不痛痛快快的完。
“什么旗号?”魏老刀提起桌子上的大号茶壶,给自己的粗陶茶碗中蓄满,然后满脸郁闷的道:“主要的旗子有两面,都是黑底红色,一面是鸡肠字东归,一面上面只有一个字——罗!你听过没?”
“东归?罗?”王骆驼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骆驼,你知道我不识字,还是一个识字的伙计告诉我的……我猜是咱汉人的旗号,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家!”也许是喝了茶水,胃里暖和了,魏老刀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猜不准,你都和人家挥刀子了,人家还能饶过你?”是汉人就好办,是大食人就麻烦了,那些信教的家伙根本不讲理。
“嘿,我是远远的看见了旗号感觉像咱汉人的旗帜,离得远远地就跑了,否则那里还回得来?只是可惜了我那八个死在乱军当中的兄弟了!”伸手抹了一把脸,魏老刀还是感觉很郁闷,但是能在数万人的战场上逃出来,他又颇有些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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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榷场:que’g,榷是专利专卖的意思,榷场这个词汇出现在北宋时候,指的是开设在宋、辽、西夏以及金之间的特指交易市场,这个事物只能产生在抑制军队的宋朝,目的是用经济手法控制边境,安边绥远,不得不这个事物后来影响了宋与周边诸国的关系。重视民生经济是好事,但是这种事物的出现实际上出现的有些不合时宜,虽然在那个年代是进步的,但却因为重财货而轻血气,造成的后果是东方世界整体的军队战力下滑,从而后来蒙元进军中原的时候,汉人政权几乎找不到合适的带兵将军,也征召不到合适的战兵。
李德明,宋史记载的名字,西夏历史上的太宗,辽史记载为李德昭,党项人,定难军李继迁长子,夏景宗李元昊的父亲。这一系李氏本是党项拓跋氏,其汉姓李是由大唐皇帝李世民年间,鲜卑后裔拓跋赤辞归唐之后赐予的皇家姓氏。其统治期间,适逢其父战死吐蕃,故对宋辽讨好称臣,向西征伐游牧部落,为之后李元昊正式建立西夏奠定了基础。
伊列,伊犁,最早记载在《汉书》中,因地名伊犁河而著名,意思是光明显达,河光粼粼。文中的时代,泛指伊犁河流域涵盖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的广大区域。
4比什凯克,又名皮什佩克,现今吉尔吉斯共和国首都,苏联时期曾名伏龙芝,位于天山山脉的西端阿拉套山的北麓,楚河盆地中央,自古就是丝路北线上的城市节,是黠戛斯人的定居地。又及:楚河曾名碎叶水,黠戛斯人是吉尔吉斯人的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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