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九月,牧草开始枯黄,晨起的雾霭沾在人身上只剩下凉意,再没有夏日时候的那种舒爽,北方吹来的风都是冷的。
乌尔曼紧了紧身上四处是破口的袍子,嘴巴里吆喝着用荆条编制的鞭子把乱跑的羊赶回羊群,如果不是头羊年纪太大了,他也不至于如此辛苦,四处围拢这些乱跑的四角混蛋。
也许明年会好吧?三十多只羊群里面有两只公羊已经算是成年,明年或许就有了竞争头羊的资格,当然前提是它们能够安然度过接下来的冬天,乌尔曼无聊的想着。
乌尔曼今年不过十五岁,是布哈拉一个普通富商马西姆的家养奴隶,所谓家养奴隶就是奴隶所生的孩子,他的所有一切都是主人的财产,包括身体在内。虽然年仅十五岁,而且不能和那些能够每天都有肉吃的富商子弟相比,乌尔曼却是硬生生凭借自己的毅力活得还可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死去父亲留给他的一手刺鱼的技术,如果仅凭主家给的食物,他和他阿娘早就饿死了。
对于乌尔曼来,马西姆是个吝啬又贪婪的主人,比草原上的豺狼还要贪婪,十一岁那年父亲为他战死,打胜了马西姆的敌人,却没有丝毫战利品分给自己和阿娘。阿娘是个老实的粟特女人,死去的阿爷据是东方汉人的血脉,东方汉人很强大吗?乌尔曼不知道,尽管他有一个汉人的名字叫许思归,却很少有人这样称呼他。
阿娘有时候会用思归这样的名字叫他,而且经常低低的诉什么汉人早晚会回来之类的话语,乌尔曼却很少放在心上,对于他来,阿爷除了留给他一手刺鱼的本事,还有直头发和黑眼睛,这些都让他与本地的许多人不同,这些不同带给他的更多是歧视与屈辱。
和他一样待遇的是赫吉家家养奴隶,名字叫库努的子。
库努的汉人名字叫做田望东,和乌尔曼一样是个放羊的子,只不过库努要比乌尔曼的性子活泛多了,按照他的话来,这些欺负他的人都是狗杂碎,早晚有一天汉人来的时候会把他们都杀掉。
“乌尔曼,你又发呆了……”无聊的盯着羊群吃草的乌尔曼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闭嘴,库努混蛋,总是大喊大叫的,赫吉的儿子没再用鞭子抽你?”乌尔曼对这个伙伴话的时候从来没什么顾忌。
“赫吉就是个老笨蛋,他儿子班尔吉也是笨蛋蠢货,早晚老子要干掉他们……”库努嘴巴里叼着一根草棍,吊儿郎当的甩着手里的鞭子,身上的袍子和乌尔曼一样满是脏污和破口,脑袋上的头发像杂草一样,脚上缠着的是用干草和破皮子捆扎起来当作鞋子的玩意儿。
“就你还老子……给谁当老子啊?长矛都用不利落,还想杀人?”乌尔曼平时很闷,不过和伙伴打嘴仗的本事还是有的。
“……乌尔曼你个混蛋,不就是长矛用得好吗?我用石头打的比你远!”库努还真的玩得一手好石头,二三十步外打鸟或者兔子从来没失手过。
“屁,真要打仗杀人,谁和你玩石头?都是弯刀长矛还要弓箭的……”乌尔曼擅长用矛刺鱼,但是到投掷,弓猎之类根本一窍不通。
“唉……啥时候能有把弓就好了……”库努叼着草棍手臂枕在头底下,不管不顾的躺在了草坡上,嘴里嘟囔着。
“弓?难咯,除非到哪里抢一把……”乌尔曼虽然只会用长矛,但对弓箭也是不无向往。
两个人一时都没了话的兴趣。
不知道过了多久,库努躺在地上一个侧滚,把耳朵贴在地表上,稍停就坐了起来,“有人来了,至少百多个骑兵……”
“应该又是哪一家……哎,好奇怪,他们来的好快,看!”乌尔曼用手指着远方。
两个放羊娃待的位置是河边的一处缓坡,远远的就可以看到一群骑着马的人快速读过浅滩,排成纵队贴了过来。
“好像……冲我们来的?”乌尔曼有些惊愕的看着远方,接着醒过味儿来,“库努,要不要跑?”
“跑?跑到哪里去?能快得过人家马匹的四条腿?”库努一脸无所谓的道,完又揪了一根草棍叼在嘴里。
确实,他们两个根本没有马代步,方圆一里内,四条腿的只有山羊,难道骑着羊跑路?无奈之下,两个人只好傻愣愣的看着百多个骑士在高大的马匹驮负下迅速靠近,不敢逃也不敢反抗,天知道这些人是盗匪还是军队。
百多骑兵的速度非常快,仿若几个呼吸之间就到了近前,他们快速的停下马匹,然后三位成群的散开,为首的一个下马带着几个骑士到了目光有些呆滞的两个人身前,“会汉话吗?”
库努擦了擦嘴角快要溢出来的口水,“会!我会!”
天啊,这些家伙哪里来的?每个人都穿着合体的皮甲,弯刀、长矛、弓箭、骏马全都配备齐全,脚上还穿着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长筒靴子,即使汗王的近卫军也不过如此吧?
“你们是谁?附近是那个部的草场?”问话的人语气很慢,仿佛是为了两个人更好理解。
“我是库努,他叫乌尔曼,都是布哈拉城内商人的奴隶,这片草场是布哈拉所有人共有的……将军,你们是从哪里来的?”知道可能不会死,库努的疯狂劲儿上来了,了一通话,居然有胆量问对方是什么人了。
“哦哦,已经到布哈拉了……”为首的人抬头看了看远方,然后有些戏谑的扫视了放羊的两个半大子,“我姓闵,乃汉人东归营斥候校尉。你们到底是汉人还是葛逻禄人,或者是什么维吾尔人?”
带队问话的正是向北探路的闵文侯,从马什哈德直向东北到处都是荒野,仅有的几块绿洲也也不过是一些部落,对于东归队伍的大队人马完全构不成威胁,所以这个胆大的家伙直接越过了阿姆河,跑到布哈拉这个地方来了。
之所以告诉两个放羊子自己是谁,完全是看在他们黑发黑眼的熟悉感觉上,否则问话之后等着两个半大子的只能是死亡。
“将军大人,我是汉人,有个汉人名字叫做田望东……”库努,不,还是叫田望东吧,这个机灵惫赖的子马上跪倒在地做屈服状,顺便还拉倒了身边的乌尔曼,“他也是汉人,名字叫许思归……”
有些懵懂的乌尔曼,哦,许思归虽然和田望东两个斗嘴,但是关键的时候从来都是交给很少吃亏的田望东应付,这会儿也是一脸乖巧状伏地不语。
闵文侯有些发愣,赫拉特的战斗他没能参加,但是将主老罗从那里解救了数千汉人奴隶的事情他也听了,没想到在布哈拉的外围自己也遇到了族人,没错,族人,因为他自己的血统也不纯正,所以对眼前的两个放羊子也没什么不认同的,恰相反,从两个子的身上,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过往,一时间同情心大作。
顺便一下,闵文侯带着的这组斥候,有好多就是他从守备营中招来的兄弟,其他人也基本是原唐人营的平民,大家的情况基本都很类似。
一方认可,一方倾慕,两方可以交流的事情可就多了。好在两个放羊子的汉话还算过关,闵文侯这队人也都多少会一突厥语,总算不至于鸡对鸭讲的难以沟通。
有了共识的两方交流起来就方便多了,至少很短的时间内,闵文侯这些人就了解了布哈拉附近的大体情况。最需要注意的军队数目和势力分布都有所了解,甚至还顺便搞清楚了这附近有多少汉人的血裔存在。
按这些东西不是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能够了解的,但是别忘了许思归和田望东两个是放羊的子,每天赶着羊群东奔西走才是他们的本职,两个人又有一些机灵,本乡本土的了解这些情况实在不难。
中午的时候,找了一处远离道路的位置,闵文侯这组斥候招待两个子吃了一顿好的,给他们留了一些容易隐藏的食物和物件就离开了。
两个心已经开始野了的子议论开了。
“乌尔曼,你他们还能回来吗?”田望东捏着手里的肉干袋子诉着,他脚上已经换上了一双外表看着很破旧的短靴子,靴子里面还藏着一把腿叉子,这玩意儿可把他高兴坏了,长这么大他手里还从没有摸过金属兵器呢。
“别叫我乌尔曼,叫我许思归,闵将军不是了嘛,多三四天,他们就能过来了,到时候把我阿娘还有库尔娜大婶一起都救走。”许思归少了几分沉静,一双经常发呆的眼睛也灵动了更多,他的腿上也换了一双破旧的短靴子,腿叉子这种东西也有,不过还多了一个矛头。
库尔娜是田望东的阿娘,如果不是不能扔下自己的阿娘,两个子或者今天就干脆的带着羊群一起跟着闵文侯走了。
“好,太好了,总算可以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了!”田望东高兴的在草地上打滚,丝毫不顾惜本来就已经破烂的袍子。
“别滚了,你的袍子再滚就烂了!”懒洋洋斜靠在石头上的许思归随便开着玩笑,脸上也没了早上的凄苦。
“怕什么,闵将军都了,进了东归营,会给我们发新衣服的,看看我脚上的靴子,可暖和。”嘴上虽然还是耍硬,田望东到底还是停了下来,还有四五天时间呢,他可不想衣袍破了光屁股。
“回到家,你可别这幅模样,会被赫吉家的人看出来的……”许思归细心的提醒自己的伙伴。
“嗯嗯,知道了……”
羊群在惬意的享用青草,两个子兴奋地有些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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