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太阳刚落山,远山就掩映了它的所有余晖,难得没有月光,很快夜空如幕,星光璀璨。
从铁匠坊出来,众人就直接到了李涅的私宅,两个老头把个罗家三郎夸得天上少有地下难寻,高兴之余自然难免喝酒庆祝解决一个大难题,只是老罗也没想到李涅一脸豪爽的酣畅饮酒,居然酒量如此不佳,半桶也就是两三升的葡萄酒下去,连同宗老头也是醉眼惺忪,索性罢了酒宴,老罗带着酒后的一酣意返回营地,他是不可能留宿在李家的。
李姌目光如水的送走老罗,回头再好笑的看着家里的阿爷,也只能摇头叹气而已。
戌时其实并不是很晚,城中心李家老宅内,年近耄耋的李坦也没有休息,他招来了几个家里的子弟问话,李湛,李鏮几个人都在场。
“轩儿,土龙子怎么没来?”李坦环视了一下房间的周围,发现有几个人没在,直接问道,土龙子是李涅的乳名,如同昔年李世民喜欢给自己的儿女起个乳名一样,李家延续了这个传统。
“回老祖,李涅大兄晚上和东归的罗开先一起饮酒醉了,所以……”李轩年纪不过四十,并不是李家的血脉,他的祖上是当年李烨的护卫,算是李家多年的第一附属家族后人,很是得李坦的信任。
“哎?土龙子的酒量可是不怎么样,更是很少饮酒,怎么今天会因为一个毛头子放开禁忌了?”李坦对李涅还是蛮关心的,都幺儿长孙老祖的命根,李坦就是这样,他的长子早夭,二子早年也是战死,留下喜欢督造的长孙李涅,这是他最关心的一个人。
“据铁坊那边的人,罗开先给李涅大兄提供了一种解决铸造问题的方法,大兄高兴之余难免放怀了些。”李轩的话很是公允,他是站在维护李家这个核心的立场上的,像李家这样的本地大族,内斗难免,作为家族附属,他站在家主的立场不偏不倚才是最正确的。
“唔,这样就没错了……”李坦沉吟了一会儿,转头问李湛:“湛儿,你过的这个罗开先是个强悍的战士,怎么他还懂得铸造吗?”
“孙儿也不清楚,这个罗开先除了杀人,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本事。”李湛话的时候表情也很疑惑,就他的看法来,这个罗开先似乎很不务正业,什么东西都懂一,譬如他手里交上去那份偏厢车的图纸,他接着道:“当初在西秦人的城市见到这个罗家三郎的时候,他居然拿着那种鹅毛做的细笔在城市里画画,而且画的还不错。”
“也罢,难得土龙子居然能和一个年轻人看对眼,”李坦的眼睛里丝毫心事都不露,轻飘飘的了一句,“回头叫四娘带着这个罗家三郎来见我。”
旁边始终在听着的李鏮发言了,“阿爷,一个年轻的什么都不懂的武夫,您见他做什么?这样的人物随便就能搜罗一大堆来。”
“屁话!”李坦眼睛猛地睁开,瞪着他这个老儿子,“什么都不懂的人可以解决土龙子还有一众工匠一辈子解决不了的难题?随便一个武夫可以把人马从西秦带回来,而且一个都没有损失?”
实在是没人能想到耄耋之年的李坦可以一口气的上这么一大段话,很少对老儿子李鏮发火的李坦把房间里的人们都吓住了,刚还大放厥词的李鏮立马缩脖了,他只敢嘀嘀咕咕地:“谁知道姓罗的是不是在哪里偶然看到了来卖乖,途行千里也许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这下子把个李坦差气得一个倒仰,老头虽然年纪大了,但是眼不花耳不聋,哪里会听不见,只是这个原本厚爱的幺儿居然出这样的话来,实在是令他非常失望,缓了半天气息,李坦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轩儿,叫人,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压到后面的院,禁闭一个月,不许任何人去见他。”
“阿爷,你因为一个外人就要罚我去后院禁闭?不能啊,阿爷……我也是为了家里考虑,哪里不知死活了?阿爷,饶了我吧……”李鏮已经萎了,他知道自己这个老父从来一不二,这会儿不讨饶就没机会话了。
可惜,因为平时得宠,李鏮在家里肆无忌惮,虽然他的年纪也有近五十岁了,却把家里家外的人都得罪了,没人会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情,直到李轩叫来的护卫把他拖走。
房间里寂静一片,李坦的眼角禁不住留下几滴浊泪,找来丝巾试了试眼角,李坦睁开眼左右看了看,“没人为鏮儿求情啊,可见你们也都知道了,突厥人是那么好相与的?他这是被人卖了还在给卖家数钱啊。”
面对李坦的牢骚,房间里的人都没有接茬,李鏮是老头子的老儿子,这些年是最为受宠的一个,也恰是因为这样,不仅是李家,在整个唐人营也没有几个人能奈何得了他,到现在这样的地步,最主要的责任人还是这个耄耋之年的老人自己。
李坦也不为己甚,这个儿子的事情其实他早就知道,只是一直没有来得及管,到如今……他无奈的摇了摇头,缓慢的:“希尔凡人的王死了,他们面临着内部争斗,西面的格鲁吉亚人正在拼命导向西秦人,最近在不断给我们施压,希望我们迁徙到西面去,你们都知道吧?”
“知道,坦祖。”房间里的人答话的语调都很低沉。
“突厥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大家都知道,但是格鲁吉亚人就是好人了?”李坦撇了撇没有几颗牙的嘴,用手缕了一下胡子,“白了就是我们手里有本事,就来拉拢我们罢了,等有一天他们也学会了我们的本事,我们这些人就会被一脚踢开。那个时候,我们的后人该怎么生存?”
“或许我们全力支持希尔凡人中的一个派别,拿到他们的话语权?”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这个是常年负责和本地希尔凡人沟通的李默,他是李家的旁支,虽然不是家主李坦这一支的直系,但总是李家的血脉,也是有资格议事的。
李坦摇摇头,没有话。
另一个旁系的李氏子侄李铮话了,“坦祖,如果我们向南迁徙去真腊人的地方呢?那里气候温暖,当地土人也没有什么大势力。”
没用李坦话,李湛接言了,“没可能的,先不南面的地形殊为难行,周边的势力杂乱就够我们烦恼的,而且据南面多有瘟疫,我们这几万人到了那里一旦难服水土,就是灭族之祸。”
“湛兄你……”李铮想驳斥一番,半路又退了回去,很明显对方的有道理,有老祖李坦在这里坐镇,没人敢胡乱妄言,刚被拎出去的李鏮就是明证。
“唉……”李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总是依靠别人不是个办法啊,这里不是我们的土地,而起只有眼前这几万人,还人心难齐,长此以往,再用不了多少年,后人就会连祖上的辉煌都不记得了……”
发生在李家老宅的争论到底如何,老罗是不知道的,至少这个时候没有人告诉他。他也不着急,眼下不是他要拉拢唐人营如何如何,对他来,唐人营跟着他回去东方,是个选择题,同样也是一个拖累。
当务之急最重要的是人员修整,一路行来虽然没走多远,但是内托罗山系和高加索山系的崎岖路途还是让众人充满了疲累,而且沿途的盗贼骚扰也让战士们添了很多伤疤,到如今除了老罗这个怪物因为时空跳跃体质变异之外,就连斯坦这样的家伙身上都多了几道伤痕。
次日一大早,崔十八郎就被老罗撵着去了唐人营内收拢流落在街边的孤儿,尽管崔十八郎不想当孩子头,但是没法子谁叫他是唐人,而且还是年纪恰当的。有了李姌话,再加几个女汉子配合,这事儿也没什么难的。
老罗在营地指领着众人修整营地,他不指望在那个城内找到什么合适的地方,尽管也许可以和李家搭上关系,但是让那些收拢来的孩子去领李家的人情,他还是有些不愿意的。所以原本的营地布置需要改动,斯坦就承担了好大压力,他那一张凶悍的大脸做着有些无奈又无辜的样子向着老罗诉苦,“主人,我们需要找几个负责照顾孩子的女人,我们的人里面可没有人能做这个。”
斯坦的表情让老罗好气又好笑,“行了,不用装个苦瓜脸,你叫人做吃的粥类准备好就成,照顾孩子我会叫人的。”
“呵呵,那就好。”大个子斯坦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他不是不喜欢孩子,但是偶尔为之还可以,整天被一些猴子围着他可受不了。
老罗很明白他的心意,确实整个百人众就没有一个合适做孩子头的,不是脸上手上有伤疤,就是满身的血腥味,瞪一瞪眼睛都会被当作悍匪的那种。类似赫尔顿那几个没那么凶悍的,又怕把流落街头的孩子弄得想贼眉鼠眼的偷儿一样油滑。
他老罗也算尽心尽力了,从空间里重新弄出一些新的帐篷来——反正百人众已经习惯老罗神神秘秘的了,再找些什么兽皮之类当作防潮的垫子,配上一些原本定做的睡袋,前期的准备也就差不多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崔十八郎和哥舒烈的儿子叫戈什亚的一众人带着好多孩子回来了,旁边还跟着脸上有些悲戚的李姌。
“四娘,这是怎么了?”老罗当然首先关注的是这个火娘子。
“没什么,三兄,你昨天不,我都没注意过,居然有这么多可怜的孩子。”李姌抹了一下脸,有些郁郁的道。
“呵呵,这也不是你的责任,算了,看看孩子们吧。”老罗打了个哈哈随口就转移话题,“对了,帮我找几个找几个能照顾孩子的人,最好是三四十岁的有耐心的妇人。”
李姌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很是干脆的就答应了下来,“成,这事儿交给我了。”
或许是因为有李姌在旁边带头的关系,崔十八郎他们带回来的孩子足有三十多个,最大的孩子看着也就十岁左右,最的一个才刚刚五岁——旁边的孩子的。这些孩子估计都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所以到了这块刚收拾好的营地内,第一件事是吃饭,老罗没敢给孩儿们吃烤肉,只是吩咐给他们提供加了肉丁的米粥,这玩意儿虽然不解饱,但至少能让他们先适应一下。
接下来是给这些孩子洗漱,清除身上的虱子跳蚤什么的,没有家的孩子其实最可怜了,每个孩子除了身上被冻得青紫好多人身上有冻疮之外,还有很多各种各样的问题,诸如被狗咬伤过的伤口,偷了食物被追打的痕迹……
崔十八郎这会儿没有了早上的不耐烦劲头,看着捧着一块木牌刻字的老罗问道:“三叔,他们好可怜。哎,三叔你在刻什么?”
“童子营,”老罗拍了拍身上的木屑,收起手上的刀,“你若真看他们可怜,就努力教他们一本事,别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