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就在小酒馆里的这场小纷争差不多已被闻玉摘劝止之际,忽然,门又被推开了。
伴随着一阵寒风,门外又闯进来一位身穿青衣,手执长剑的剑客。
此人个子不高,身材中等,长得是眉高眼窄、塌鼻大耳,总体来说呢……不算很好看,不过他那脸上那傲气可不一般,俨然是一副所有人都欠了他钱一样的嘴脸。
能顶着这种表情到处走的,自不是等闲之辈啊。
那么他是谁呢?
此处书中代言,这人乃是那悟剑山庄中一位资历很老的门客,名唤邬宏茂。
十多年前,二十五岁的邬宏茂和很多青年剑客一样,靠着一套还算过得去的剑法,以及年轻人的一腔热血,在江湖上闯出了一点名堂。
但很快,他也遇到了绝大多数习武之人都会遇到的一个问题——虽然他还很年轻,但他已经把自己所擅长的那套武功练到了他所能达到的上限。
什么叫“他所能达到的上限”啊?
很简单,理论上来说,武功本身是没有上限的,有上限的只是练武的人。
就说林元诚吧,即便他把范正廷教他的那套“七星剑法”中所有已知的招式和境界统统练完了,他也依然可以去继续开拓新的境界,所以他的上限,和范正廷的就不一样。
为什么有些人练降龙二十八掌,练到最后可以将其简化为更加精炼的十八掌,还有些人连十八掌都只练得勉勉强强,发挥不出最大的威力呢?
武功是同样的武功,但人的上限是不同的。
然而,这世上的人,99%都属于后者。
当他们练某门武功练到自己的“上限”时,继续盯着这门武功去参悟,效率就会变得非常低,其结果很可能是再参悟个二三十年也突破不到更高的境界。
而这时让他们再去练和自己现有的武功级别差不多的功夫,也不会对他们的武学境界有很大提升,最多就是丰富他在自己现有境界中的战斗手段。
也就是说,到了这个阶段,如果想让武学修为更上一层楼,就必须得去学比自己现在所练的武功“更上乘”的功夫。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那学不到那样的功夫咋办呢?
那还用说吗?学不到你就卡在现有的境界,一辈子上不去了呗,要是人人都能练上去,江湖上不就全是绝顶高手了吗?
再者说了,练武这事儿,本来就不是非得练到“一流”、“超一流”、乃至“绝顶级”不可的。
如果你只是想在江湖上立足,那有二流的身手也够了;武功做不到的事,你可以用“人脉”来弥补,多交点朋友当靠山,多做点好事换名望……这些也都是行走江湖的方式,有时甚至是比练武更好的方式。
人在江湖飘,能不能得个善终,很多时候还真不是武功高低决定的。
有些三流人物最后反倒是老婆孩子热炕头,退隐江湖后平平安安衣食无忧地过完了后半生;而很多超一流的、绝顶级的高手,最后却死得极惨。
说到底,江湖中人最终的命运如何,武功最多只能决定三成,还有四成得看你的性格、智慧、学识、社交、演技等各种其他能力,另外还有三成,则是看运气——毕竟你十年的努力可能也不及别人掉落山崖找到老爷爷那一天的好运。
邬宏茂和我们大多数人一样,他没有那种运气,他也没有林元诚那种天赋,像他这样的凡人若不甘于只当一个二流人物,那就得找找“门路”才行。
而悟剑山庄,就是他找到的路。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萧准觉得邬宏茂的剑法“有可取之处”,所以就把他留下了。
根据悟剑山庄“求剑先舍剑”的规矩,邬宏茂献上了自己的剑法,从而换来了萧准的指点,但在山庄里待了一段时日后,邬宏茂便发现了这里的一些“潜规则”——想要让萧准教你更多的东西,你就不能只当一个普通的门客,你得当他的爪牙才行。
对此,邬宏茂倒也不抵触,因为他本来也不算什么正人君子;行走江湖时,他虽然没留下什么恶名,但说一套做一套的事情,他也没少干。
就这样,一晃眼,邬宏茂已在萧准手下干了十几年。
当年萧烜……也就是笑无疾和父亲闹翻出走的事,邬宏茂无疑也是知道的,不过……他也不敢外传就是了。
眼下,邬宏茂大踏步地走进这小酒馆,第一眼就瞧见了站在柜台旁的闻玉摘和笑无疾,于是他立刻就看向他们,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哦?你们怎么来了?”
那闻玉摘还没接话呢,笑无疾已是冷笑着,用一种很不友善的语气回道:“我想来便来了,你管得着吗?”
被对方用话一呛,邬宏茂脸上先是浮现了几分怒意,但他好像立刻又想到了什么,于是压住了怒火,阴阳怪气道:“呵……你说得对,我管不着;这世上啊,什么人都有,有的人呢……本就属于他的东西,摆到他面前他也不要,但等到别人要去拿时,他又跑出来跟人家抢,这就叫有脾气……呵,咱这种俗人可玩儿不来。”
他这话啊,旁人听不懂,但闻玉摘和笑无疾都明白。
那笑无疾也是嘴上不饶人的主啊,能被他这么嘲讽吗?你当你是孙亦谐呢?
“呵……”下一秒,笑无疾也是怪笑一声,用意有所指的语气,望着闻玉摘道,“诶?闻兄,你说如今这世道,还真是怪事年年有啊,这狗被养得久了,居然也会说话了,还伶牙俐齿的。”
闻玉摘可是斯文人,这明着骂街的话他可不接。
“你……”邬宏茂听了这话呢,虽是恼火,但也不好发作。
眼前的人毕竟是萧准的儿子,就算五年前萧烜已单方面宣布和萧准断绝关系了,但萧准可从来没说过不认他——一个是少爷,一个是狗腿子,真拼个你死我活,最后主人会偏向谁……这账邬宏茂还是算得过来的。
“好……咱们走着瞧……”邬宏茂的脸抽搐着,咬牙切齿地念叨了这么两声,随即也不再跟笑无疾他们啰嗦了,他马上就移开了视线,扫向屋内,突然拔高了嗓门儿喊道,“独孤永!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我已经收到了消息,你就在此处!是男人的话就痛快点站出来!”
他这么一吼,闻玉摘和笑无疾也反应过来了:邬宏茂此刻会出现在这里,跟他们其实无关,遇见他们只是巧合罢了,对方真正要找的人,是那金陵剑王府的少主——“败龙剑”独孤永。
邬宏茂找独孤永有什么事儿呢?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寻仇。
仇从何来?
简单概括一下就是:十多年前,邬宏茂还在行走江湖时,曾偶遇了独孤永,两人年纪差不多,又都是剑客,邬宏茂便想找这位小老弟切磋一下。
而独孤永呢,是挺有性格的一个人,面对这个陌生人提出的要求,他很坦率地回了六个字:“算了吧,你不配。”
当时周围可还有很多其他的江湖人士在场呢,邬宏茂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他能忍?
于是,那天邬宏茂凭着一股子冲动,强行和对方“切磋”了一下。
动手之前,邬宏茂觉得:我自幼便勤学苦练,无一日间断,我这套剑法也不算差,这独孤永还比我小个两三岁,就算他天资比我高一点点,练的武功比我的上乘一点点,我也不至于毫无机会吧?
结果打完之后,他便发现自己想多了……
刚才被语言侮辱时,周围还有不少人是替邬宏茂说话的,大家都觉得是独孤永太嚣张了;那会儿邬宏茂要是借坡下驴,说几句场面话并就此作罢,其实他也不会很难堪,旁人或许还会觉得他这个年轻人宽容大度。
但这一动上手,邬宏茂就成功体验了一把所谓的“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独孤永那天根本没出剑,用一双银筷子就把邬宏茂干翻了,打完之后还说邬宏茂破坏了他吃饭的心情,扬长而去,连一句给别人下台的话都没留。
邬宏茂只能在周围那些人不声不响的斜视中默默起身,捡回他的剑,再灰溜溜地离开……
那天的这份耻辱,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他下定决心拜入悟剑山庄的催化剂了。
时过境迁,虽然此事已过去十多年,但邬宏茂肯定是不会忘记这“仇恨”的,如今他听说那独孤永居然也到了悟剑山庄附近,即“跑到他的地头上来了”,那他自然要来找回场子啊。
邬宏茂在悟剑山庄给了萧准当了十几年的狗腿子,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自己能变成在众人面前“目中无人”的那个角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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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这么一喊,那独孤永也不能当作没听见,于是,一息过后,独孤永便缓缓从那个角落站了起来,沉声言道:“你谁啊?”
直到独孤永开口回这句话时,那满屋子的江湖客才后知后觉地齐齐转头朝他看去,他们也是这时才猛然意识到,原来这屋里一直就坐着位大佬呢。
“呵……连我你都不认识了吗?”邬宏茂心想,两人结仇是在十几年前,当时他也是个嘴上没毛儿的小伙儿呢,样子跟现在是有点差别,所以他又提醒道,“大爷我就是当年在玉升客栈与你比武切磋的‘卸甲剑’邬宏茂!”
他话音一落,独孤永的脸上是没啥表情变化,但这屋里的其他人可就炸锅了。
因为邬宏茂这些年在帮萧准办事的时候,于江湖上也留下了不少战绩,死在他手下的高手没有一个排也有一个班呐,以那些人的实力来推算,邬宏茂至少也是一流剑客。
然,独孤永对他的回应却只是非常冷淡的一句:“不认识,找我有事吗?”
“不!认!识!?”没有比这三个字更能让邬宏茂感到愤怒的了。
他此刻的心情,就好比一个追星十几年、为偶像付出自己所有的疯狂粉丝,在惊闻偶像宣布恋爱的消息后,冲到对方面前质问对方什么意思,最后却被反问一句“你是谁?”
笑无疾直接骂邬宏茂是狗,他都能忍,但独孤永的这句“不认识”,他忍不了。
邬宏茂没有再说任何话,他一个箭步就拔剑杀了上去。
店内的拥堵丝毫阻滞不了他的攻击,他以一种极为快速和精妙的身法闪电般穿过了那些桌椅间狭窄的空间,又以一招大开大合中含有千般巧妙、万般变化的剑式——“金貂换酒”,攻向了独孤永的心口。
一秒后,邬宏茂自己的心口一凉,倒了下去。
若说这十几年来,他成长了吗?那是肯定的,因为这次……他迫使独孤永出剑了。
当然,仅仅是这样,能不能让他瞑目,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啊!啊——出人命啦!”短暂的沉默后,小二第一个喊出声来,紧跟着就往屋外跑。
掌柜的则在柜台后面捶胸顿足:“哎呀……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又死一个。”
很显然,这几天死在村里的人可不少,而对于这些普通百姓而言,他们并不能分清死一个普通剑客、和死一个悟剑山庄的门客之间的区别。
但……店里这些江湖客们,是知道邬宏茂的死意味着什么的,所以此刻他们连饭都不吃了,一个个儿的都把饭钱往桌上一摆,默不作声的就开始往店外撤……
别看他们刚才都是一副豪气干云的模样,大声的在店里吹着逼,真遇到惹不起的事儿了,这帮人闪得可快着呢。
唯有闻玉摘他们几人,仍是站在那里,不为所动。
就这样,大约过了一分钟,待店里那些江湖客都溜差不多了,还是三字王第一个走上前去,随便挑了张空出来的桌子,就往那儿一坐,笑呵呵地言道:“真不错~”
“呵……”笑无疾一看,也跟着笑了,他随即也是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坐到了三字王旁边,“的确不错,这下有位子了,咱可以安安心心坐下喝几杯。”
与此同时,那林元诚则是带着点兴奋的神色,往闻玉摘身旁走了两步,在其耳畔轻声言道:“闻公子,你看他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