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龙在二郎山呆了快半个月了。
半个月前,他的上峰韩鸿勋师长亲自押运着军火送到了二郎山叶途飞手上,那天,他看到韩鸿勋师长和彭友明闫希文等共产党有说有笑把酒言欢,就怀疑这韩师长有通共之嫌。
其后,宋玉龙多次督促叶途飞对共产党的人进行清理,叶途飞非但不听从,还把他软禁起来,这使得宋玉龙确定了此前的怀疑。
这半个月以来,他故意装作一副随波逐流任由事态发展的态度,以麻痹叶途飞对他的注意力,从而获得了一些观察熟悉地形的机会。
现今潜逃的机会一旦出现,宋玉龙前期的辛苦准备全都派上了用场。
临近天亮的时候,他终于逃离了二郎山地界。
当晚,宋玉龙赶到了徐州城,混进城内之后,径直去了他的老板的住所。
倘若此时闫希文或卫向东跟在了宋玉龙身后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认定了这个宋玉龙原来是日本人的走狗,因为宋玉龙去的这个住所竟然是邢万礼的私宅。
敲了门不一会,管家开了门,宋玉龙见仅有管家一人,于是悄声说了暗语:“宿豫老家失火了,我家韩老爷让小的来找邢老爷借把钝刀用。”
管家一愣,随即恢复了正常,道:“邢老爷从来不用刀,更别说钝刀。”
宋玉龙道:“不借刀那就借把叉子吧。”
管家的脸上露出笑容,闪开身,将宋玉龙让进了房屋:“钝刀就在楼上,我带你去。”
这二人口中所称的钝刀便是邢万礼在军统中的代号,宋玉龙所说的宿豫老家指的便是驻扎在宿豫县附近的韩鸿勋所部,而叉子,正是宋玉龙的代号。
上了楼,见到了邢万礼,宋玉龙急忙将他对韩鸿勋的怀疑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邢万礼。
邢万礼沉吟了片刻,道:“你做的很好,这件事很重要,嗯,不过鉴于韩鸿勋师长的特殊性,这件事咱们必须从长计议。通共韩鸿勋”说着,邢万礼从沙发上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叶途飞是个人物,我见识过他的手段,二十天前把徐州城弄了个天翻地覆居然毫发无损地回去了,嗯,这个人若是能为党国效忠的话,意义很大,意义很大啊!”
宋玉龙比以为然,道:“据卑职的观察,这个叶途飞已经被赤化了,站长,我们不可能把叶途飞收为己用的,我们做不到的。”
邢万礼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宋玉龙,笑道:“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不可能。我对这个叶途飞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此人最重义气二字,如果我们把韩鸿勋送上了军事法庭,然后想办法通过一些隐晦途径告诉叶途飞,韩鸿勋的牢狱之灾便是因为他跟共产党走得太近而导致,那么你认为叶途飞会怎么做呢?”
宋玉龙认真地思考了邢万礼的想法,回答道:“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就算叶途飞一百个不情愿,他也要为了搭救韩鸿勋而疏远共产党的。”
邢万礼微笑着,坐回了沙发上,道:“这就是啦,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如何抓住韩鸿勋的小辫子,小宋啊,咱们现在是空口无凭啊!那韩鸿勋又是韩司令座前的红人,也是中央土木系的代表人物,想扳倒他,不容易啊!”
宋玉龙显得有些丧气,嘟囔道:“这些我都知道,可咱们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韩鸿勋把党国的战略资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通过了叶途飞转给了共产党啊?”
邢万礼微微颔首,道:“那是当然,我会把这件事向上峰汇报的,小宋,你要相信老板的能力。”
宋玉龙默默地点了点头,没再搭话。
送走了宋玉龙,邢万礼叫来了管家,吩咐道:“你走一趟,去把‘小姐’给我叫来。”
此刻正是戏园子最为热闹的时间段,管家仔在戏园子里等了足足有两个小时,才见到了独孤玉。管家三言两语将邢万礼交代的任务知会了独孤玉,然后无不关心地对独孤玉道:“我看你这儿早晚得出事,不如趁这次机会,跟站长说说,换个掩护身份吧!”
独孤玉笑道:“我现在都快成徐州城的名角了,怎么换身份啊?再说,出事也出不到我身上,那些小日本大汉奸的,盯上的都是女人,我这个大男人怕什么?”
管家笑了笑,没再多说话,先行离去了。
独孤玉到后台卸了妆,换了变装,正准备出门,迎面却走来两名日本宪兵,身手拦住了独孤玉,用着蹩脚的中国话对独孤玉说道:“独孤玉先生,奉山下长官命令,请您去一趟宪兵队。”
独孤玉心中一惊,但脸色仍旧镇定,问道:“山下长官的命令?请问我犯了什么罪了?”
其中一名宪兵答道:“您误会了,山下长官只是想请您过去和他探讨一下大东亚共荣,请!”
独孤玉定了定神,想着找个啥理由来搪塞一下,可想来想去,却也想不到什么能站得住脚的理由,只得跟着那两名宪兵出了门,上了车。
山下敬吾是三天前在一帮汉奸的簇拥下,推脱不掉,才来这戏园子看戏的。
日本人的文化源自于中国,但京剧作为中国的国粹,却没能得到日本的尊崇。山下敬吾对京剧丝毫不感兴趣,但是,对舞台上那个声音清亮身材婀娜的女人倒是蛮感兴趣。
山下敬吾将心思对身边的汉奸说了,那汉奸却捂着嘴巴笑开了,对山下敬吾解释道:“山下太君,您再看看其他的吧,这个不适合您!”
山下敬吾心中一怔,寻思着莫非这个中国女人已经被其他帝国军人先下手了?于是便笑着问道:“那么是谁这么有眼光,先得到了这个女人?”
那汉奸窃笑着摇头回道:“那倒没有。”
山下敬吾拉长了脸:“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说不适合我?”
作为统治者,山下敬吾的理论是但凡支那,无论是人财物,其所有权都应该归大日本帝国所有,而他,在徐州城,便是大日本帝国的代表。因此,他若是看上了哪个支那女人,那么那个支那女人就应该感到无限光荣才是。
可是,身边这人竟然回答自己台上的这女人不适合自己,山下敬吾决定要给此人一点颜色看看。
那汉奸看到山下敬吾变了脸色,慌忙收起了笑脸,解释道:“山下太君有所不知,台上这个角啊,他叫独孤玉,他是个男人。”
“男人?”山下敬吾摇了摇头,对这个答案,他有些不相信。令他更不敢相信的是,当他听到这个叫独孤玉的竟然是一个男人的时候,他竟然想到了高桥信。
那汉奸连忙向山下敬吾讲解了京剧中的一些知识。
山下敬吾却心不在焉,两眼盯着台上,脑海中却尽是高桥信的身影。
这种感觉让他很焦虑,甚至很耻辱。
他很想把身旁的那个奴才揪出来痛打一顿,可潜意识里却不想破坏了独孤玉的演出,就这样熬到了散场。
当天夜里,山下敬吾梦境不断,一会是独孤玉,一会又是高桥信。
到了第三天,他实在受不了了,于是下定决心,把独孤玉叫道自己身边,好好聊一聊,交交心。
然而,独孤玉却不知这些背景,在宪兵的车上,他暗自思忖,或许是山下敬吾喜欢了京剧,想让他们戏班子做个专场演出,那宪兵不是说了吗,山下长官是为了大东亚共荣才请他去宪兵队的。
独孤玉心想,能跟山下敬吾这样的日军高官扯上点关系倒也不错,就算很难从山下敬吾身上套取到什么情报,但有了这个靠山,对自己的身份掩护也是一个不小的帮助。
只是,独孤玉根本不知道山下敬吾的目的。
那一晚,独孤玉终究没能去见邢万礼。
那一晚,独孤玉死在了山下敬吾的枪下。
宁静的夜晚,宪兵队的枪声惊醒了隔壁的高桥信,他理解叫部下去了解情况。
不多会,部下回来报告说,是山下长官枪毙了一名戏子。
高桥信觉得蹊跷,这山下敬吾能把那戏子弄到了宪兵队,还没办法上了她么?又听到部下补充说那戏子居然是个男人,高桥信更加觉得蹊跷,他放心不下,穿了外套,到了山下敬吾的住处。
那戏子的尸体已经被拖走了,几名宪兵正在卖力地清除着地上的血迹,而山下敬吾似乎还没能从刚才的事件中走出来,坐一旁,目光呆滞低沉。
“这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把一个男戏子带到了宪兵队?”
山下敬吾缓缓抬起头,道:“我原本是想请他们做场演出,以彰显大东亚共荣下的徐州新气象,可谁知道,那个唱戏的独孤玉竟然是个反日分子。”
高桥信看到山下敬吾的两只眼圈全都是乌青之色,心想这肯定是那名戏子所为,伤了山下,于是也就这么信了:“山下君,你受伤了,最好还是找个军医来看看吧!”
山下敬吾摆了摆手,回道:“不必了,就是一点皮肉伤。”
高桥信又寒暄了几句,见山下敬吾逐渐恢复了正常,也就放下心来,回去了自己的住所。
山下敬吾望着高桥信离去的背影,脑海中又闪现出刚才独孤玉袭击自己的那一幕。
独孤玉的拳太快了,若不是巧合之下,他滚到了床边,刚好摸到了他藏在床脚处的一把手枪,那后果山下敬吾禁不住又打了一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