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八年,清明,子时。
出徐州城东门,向东偏北方向约百余里,有一镇子名曰贾家汪。自贾家汪向东南方向约二十余里,有片山脉,传说是当年二郎神赶山入海时的遗漏,故称为二郎山。这二郎山并无连天入云之势,但百余座山头首尾相连,连绵不绝,却也是另有一番雄伟气概。
正是绿林好汉聚啸江湖的上佳之地。
百余年来,二郎山一带的绿林匪帮起起落落,延至今日,却不下二十家之多。其中,当属报号‘忠义堂’的匪帮为鳌头。
忠义堂大把头名曰叶途飞,三年前率忠义堂十三罗汉上山立旗,短短一年时间,竟然横扫整个二郎山江湖,终获各路豪杰之尊称叶六爷。
此刻,这个被尊称叶六爷的叶途飞正坐在他那张宽大舒适的太师椅上,盯着面前的一箱金条,目光迷离,似乎有些痴了。
奉上这箱金条的是个日本人,名叫竹下根。
竹下根乃是日军王牌之师叽谷师团麾下小泉挺进队的作战参谋,此番拜谒正是受了挺进队小泉正雄大队长的委托,劝说叶途飞能够看清局势,和皇军合作。
奉上金条之后,竹下根开始了他的游说之词。
“叶六爷,你们中国人有句话说得好,叫识时务者为俊杰,鄙人认为,六爷您当属俊杰中的俊杰,一定能够明辨局势,大日本皇军所向披靡,徐州迟早是皇军的,是做皇军的朋友还是做皇军的敌人,这对你还有你的忠义堂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中国不是还有句话,叫,叫”竹下根说的兴奋,一时忘了词。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叶途飞慢悠悠地给竹下根及时地做了提醒,但双眼却未从金条上移开半个毫米。
“对,就是这句。六爷您想,皇军占领徐州之后,是需要朋友的帮助的,没有中国朋友的帮助,大东亚共荣的理想就难以实现。到那个时候,您,六爷,还有忠义堂上上下下这些兄弟,都会有机会大展宏图,成为上层社会的人。”竹下根滔滔不绝。
叶途飞的双眼仍旧盯住了那像金子,慢悠悠地打断了竹下根,说:“你说你叫竹下根?是个纯正的日本人吗?”
“是的,叶六爷,在下竹下根,绝对纯正的大和血统。”竹下根不明白叶途飞的用意,回答的言词稍有些犹豫。
叶途飞终于将目光从那箱金条上转移开来,说:“没想到啊,竹下先生的汉语水平竟然这么好。”
“回叶六爷,竹下在中国生活了一十八年,算起来,比我在日本生活的时间都要长啊!”竹下根回想到自己生平,颇有些感触。
叶途飞微微向前探了身子,将目光凝结于竹下根的双眼,直到盯得竹下根浑身不自在似乎坐不下去的时候,才再次开口:“竹下先生的意思我都明白,对竹下先生的好意我表示感谢。你说得对啊!面对你们的机枪火炮,我们这些江湖乌合是绝对应付不了的。”
竹下根露出了笑容,将桌上的那箱金条向叶途飞方向推了一推,说:“小泉中佐委托在下转告叶六爷,事成之后,他定将亲自拜访叶六爷,今后叶六爷是愿意留在这二郎山,或是弃山进城,一切都任由叶六爷选择。”
叶途飞微微一笑,说:“那若是事情不成呢?”
竹下根一愣,刚想反问叶途飞此话的含义,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打断了。
叶途飞皱了下眉头,但最终还是允了门外之人。
门外负责警卫的兄弟推门探进了半个身子,对叶途飞禀报说:“六爷,山下的金老板又来了,说是有要事禀报。”
叶途飞看了一眼竹下根,竹下根则陪以毫不知情的表情。
“让他进来吧!”叶途飞思筹了片刻,还是答应了。
金老板走进屋来,见竹下根尚在,迟疑了一下,然后走到了叶途飞身旁,俯在叶途飞耳边悄声汇报了一番。
叶途飞听着,眉毛渐渐地向中间蹙拢,表情也逐渐严肃。末了,他颇为无奈地对金老板说:“这帮扛枪吃饭的朋友是得罪不起的,还是请他上来吧。”
待金老板离去,竹下根礼貌地站起身来,试探道:“叶六爷有贵客前来,竹下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叶途飞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你就不想问一问,这深更半夜前来打搅的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么?”
竹下根凛然回道:“叶六爷若不想说,竹下断然不敢询问,若叶六爷愿意相告,竹下在此洗耳恭听。”
叶途飞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动作极为夸张。“金老板说,国军258团代理团长张罗辉求见,想必是和竹下先生抱有同样的目的啊!”
竹下根心中一紧,虽然这个结果他已有预料,但叶途飞亲口相告还是令他紧张,他不知道叶途飞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叶六爷坦诚相告,竹下感激不尽,只是。。。”
叶途飞伸手搭在了那箱金条上,说:“我若是答应了竹下先生,只怕今后会遭受绿林唾骂,说我叶途飞不忠不义。我若是不答应竹下先生,却又拿不出能够跟贵军抗衡的实力,只怕会落个暴尸荒野的结局。”
叶途飞看着竹下根,又看了看那箱金条,叹了口气,接着说:“也对不起竹下先生的这番美意啊!”
竹下根此时猜到了叶途飞的想法,笑着说:“叶六爷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皇军借道二郎山一事从来就没发生过,或者是六爷您从来就不知道!”
叶途飞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说:“竹下先生够智慧啊!好吧,我答应你,明日下午四点钟之前,这二郎山山谷通道自由开放,任何人都不需要跟我打招呼。”
稍作停顿,叶途飞身体前倾,靠向了竹下根,说:“不过,四点之后,一切免谈!竹下先生,我想这时间对你们来说是足够的吧!”
竹下根心中暗喜,连忙道:“足够,足够了!多谢叶六爷深明大义,竹下这就告辞,我要尽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泉中佐阁下。”
叶途飞淡淡一笑,说:“不着急,竹下先生,你就不想看看我是怎么回复那姓张的团长么?”
正说着,金老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六爷,张团长,他到了!”
叶途飞对竹下根拱了下手,说:“那就委屈竹下先生了,请竹下先生暂时移步到里屋,等我会完张团长之后,再走不迟。”
竹下根微笑着对叶途飞鞠了一躬,去了里屋。
这边,叶途飞对着门外朗声道:“有请张团长大驾!”
六个小时前,也就是部队刚准备吃晚饭的时候,张罗辉还仅仅是国军258团的一个副营长。等兄弟们吃过了晚饭,团里吹了紧急集合号之后,他却摇身一变,成了258团的团长,虽然这团长之前还有代理二字,但肩上徽章却是成色十足的中校军衔。
这个变化令团里的兄弟们惊奇不已。
然而,连升三级的张罗辉却是一点兴奋的意思也没有,反而哭丧着脸,像是一个刚刚得知自己患了绝症的病人。
这也怪不得张罗辉。
就在他端起碗准备吃饭的时候,团部的勤务兵慌慌张张跑过来对他说:“长官!五战区长官司令部来人了,说是要见你。”
张罗辉吓了一跳,赶紧思索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纪律,想了一会也没想起什么,一头雾水地询问勤务兵:“那司令部的长官说为啥要见我啊!”
勤务兵没有回答张罗生,只是一个劲地催促他快点,再快点。
到了团部后,忐忑不安的张罗辉向那位长官敬了军礼,然后胆战心惊地按照长官的意思坐了下来,接着就听到了长官对他的任命:“嗯,很好,从现在开始,你,你叫什么来着?对了,张罗辉,从现在起你就是258团的代理团长,授中校衔。”
天上掉馅饼砸到了自个头上,除了惊喜,还是惊喜。
张罗辉立马从刚才的惊慌失措中跳脱出来,极为利落地再次向那位长官敬了个军礼。
然而,张罗辉忘记了,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若是砸到了头上,就算要不了人命,那也要把头砸出个大包的。
“嗯,张团长,你知道,台儿庄会战已经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刻了,日军已成疲态,我军正在部署全面反攻。日军为求反败为胜的机会,出了个险招,就在昨日,他们组织了一支大约七百人的快速突击部队,从台儿庄战场脱离出来,迂回至沂水河东岸,企图从我防守盲区穿过,直扑我台儿庄战场的后援集结要点贾家汪镇。我现在命令你部立即整装出发,至二郎山一线阻击日军,务必阻敌24个小时。”
张罗辉顿时从九霄云外跌落下来。
这简直就是一个送死去的任务!
七百人的日军,就算他258团以满编制兵力也无法抗衡,更何况现在的258团从前线撤下来后,仅剩下了不到一个营的兄弟。
然而。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张罗辉还是无条件接受了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