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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哑有些心虚,想这娃果真记吃不记打。
她扯了扯郭大有短褐后襟。
郭大有侧头,疑惑地看着她。
清哑问:“二嫂不说你?”
郭大有奇怪地问道:“说我什么?”
清哑道:“你花了钱。”
不等郭大有说话,郭大贵又笑起来,道:“小妹,二嫂最听二哥的话,怎会骂他!要是大嫂还差不多。不过大嫂也就是嘴上说说,她也管不了大哥,凡事还是听大哥的。”
郭大有也对清哑微笑道:“别瞎想。你二嫂不会的。”
神情自信满满,十分笃定。
清哑忆起二嫂说到二哥的甜蜜神情,也放下心来。
一时上了岸到门口,郭巧和郭俭都丢下笔跑过来,“爹”“三叔”“小姑”乱喊一气。
郭大有便叫端凳子出来晒太阳,一面将买的东西摆出来。
郭巧撅嘴道:“爹,你带小姑和三叔买吃的,也不带我。”
郭大有指着桌上的纸包道:“爹不是带回来了。”
娃儿们便一哄而上抢了起来。
清哑忙看向吴氏。
吴氏扯下头上包巾,一面在身上拍打,一面对她笑道:“花你二哥钱了?吃了又带了,可是花了不少。你二哥白攒了私房了。”
笑眯眯的样子,一点不生气,反倒十分高兴。
清哑略有些不安,目光又溜向二嫂阮氏。
阮氏正抱着几个枕头出来,拍了两拍,对着太阳挨个摆放在晒簸里晒,一面笑道:“看娘说的,当哥哥的照应弟妹,那不是应该的!小妹一年也不去镇上一回,她二哥就买些吃的,能花几个钱?兄妹们和和气气的,算这个账还不叫人笑话。小妹一年到头帮侄儿女鞋都要做几双呢。”
吴氏听了满脸笑容,十分舒畅。因问清哑去了哪里,吃了什么,玩了什么,江明辉可跟他们一块等等。
清哑或点头或摇头,或简短回话,一一答了。
蔡氏看着阮氏嫉妒地想,就数她会哄婆婆欢喜。
说了一会,清哑见阳光温暖,心情也十分好。便去楼上打开门窗,让阳光照进屋,然后坐在窗前,铺开图纸,耳听着屋檐下淅淅沥沥的滴水声投入设计工作。
一稿完工,下去喊了阮氏和二哥上来,一起到隔壁织机房。
她一面和阮氏共同操作那大花楼织机,按图织锦,一面请二哥在旁观看,按图示花样变化对织机提出改进建议。
郭大有则从木工角度考虑是否可行。
最近他们常这样配合工作。
这过程极为耗费心神。
有时忙一天也毫无成果;若有收获,也只是各人对织锦、对织锦的机器有了更深的认识罢了。
有时是吴氏和阮氏共同操作大花楼织机,清哑和郭大有在旁商议。
只有蔡氏的手艺差些,根本插不上手,只好去织布。
且说眼前,她姑嫂直忙到傍晚也才织出一小段锦。
阮氏看着那锦双眼放光,清哑却对着图稿沉思。
郭大有见天色不早了,劝她收工,说要吃晚饭了。
于是三人回到隔壁清哑卧房。
郭勤三小正伏在卧房当中的圆桌边嘀嘀咕咕说什么,见他们进来,急忙收声,互相挤眉弄眼。
郭大有等人见他们面前都摆着纸笔,以为他们在写字,也不在意,径直走到窗前桌案边。
清哑将图稿卷了起来,放入桌边一个贴有标签的竹篓内。
郭大有从桌上拿起一卷轴,展开一看,是一张大图,绘的是富贵牡丹。图右上角绘有一架宽屏风,就表示这图是做屏风用的:下面则是牡丹的网格编织图,密密层层的花瓣和枝叶都用横线标注了索引,旁边注有文字。郭大有虽不认识,想必是编织方法。
这样一幅图,若做成大屏风,其富丽堂皇的效果可想而知。
“这是给明辉的?”他问清哑。
他配合她做事也有两个月了,认识这些图的分别。
这张图不是织锦图稿。
清哑扫了一眼,点点头。
郭大有便道:“小妹,再画了图样,先不要给他了。”
清哑听了手一顿,向他看过来。
阮氏瞅了丈夫一眼,不动声色地下楼去了。
郭大有便在清哑旁边椅子上坐下,凝视着她,问道:“二叔公也是篾匠,你怎不把图送他呢?”
清哑愣神——二叔公家跟她有何关系?
郭大有道:“小妹,你还不算江家人。”
清哑愣怔间,模模糊糊有些明了他的意思。
郭大有轻声道:“二哥也没旁的意思,就是叫你做了图先不给他,先攒起来,等将来出嫁的时候,当嫁妆带进江家。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现在你都送了,不明不白的,明辉倒没什么,他家里的人怎么想?还以为应该的呢。”
清哑沉默,私心有些不愿想那些是非俗利。
郭大有又道:“要说也是应该的,江家好你将来日子也好。二哥就怕你吃力不讨好,人家不当一回事。反正小妹也送了明辉不少图稿,他开铺子也够用了。再做了,先别给他,先留着。等将来你去了江家,再拿出来给明辉。那时候,你出了多少力、挣了多少钱,都是看得见的,也为明辉争脸面,你在公婆跟前也有脸面。”
清哑看着二哥,才二十二岁而已,还没有她前世年纪大。
此刻,他看她的眼神是温柔怜爱的,充满呵护关切的。
质朴内敛的他考虑这般谨慎精明,无非为了怕她吃亏。
前世,她是独生子女,除了爸妈,其他人都是外人,不会无条件关爱她,包括她的男友;今生,她多了几个哥哥,和爹娘一起无条件关爱她,这感觉让她很新奇,因此很依恋。
几乎没有犹豫的,她点头答应道:“好。”
郭大有便看着她宽心地笑了。
清哑忽又蹙眉道:“可是我想要样品……”
郭大有忙问:“什么样品?”
清哑道:“把图编出来,做样子。”
她不是头脑发热要研究竹丝编制技艺的,也不是纯粹为了江明辉,而是因为这项工作对她有帮助。无论是绘制图稿,还是按图稿编制出竹丝画,对她都有启发。
郭大有恍然,立即道:“叫你三哥做!”
口气不容置疑。
清哑点头,再没有异议。
她只是要编出个样品来,不是为了卖,所以手艺差些也不要紧。再者,她可以随意控制图稿,以粗一些的竹篾来编织所绘的图案,郭大贵便可以胜任了。
兄妹俩正说着,忽听后面几个小娃儿吵起来。
郭大有转头问道:“吵什么?”
几人噤声,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说话。
清哑疑惑道:“都写会了?”
郭勤见郭巧就要张口,急忙掏出两根麻糖杆递给她,又拿了一根给郭俭,嘴里道:“我们歇会再写,先吃糖。”
郭巧飞快抓了麻糖杆装进棉袄的小荷包内,脆声道:“我们吃糖。没吵嘴。”
郭俭也跟着用力点头。
三小竭力做无事人一样,一齐望着郭大有和清哑笑。
他们自以为装得很像,其实破绽百出:郭俭是呵呵地傻笑;郭巧是弯着眼睛巧笑;郭勤装模作样地问“好吃吧,巧儿?又脆又甜,还不黏牙。”郭巧和郭俭异口同声道“好吃!”
清哑两辈子加在一块,也不了解小孩子,故此不在意。
郭大有虽然纳闷,但见郭勤吃东西能让弟妹,便也不在意了。
于是他又和清哑说起之前的安排。
后面,郭巧凑在郭勤耳边嘀咕两句,郭勤恍然,接着便埋头写字。
郭巧轻快地跑到清哑跟前,求道:“小姑,我写完了。再教。”
说完,还得意地瞟了一眼郭勤。
郭勤鼓嘴,恼怒地瞪了她一眼。
侄女上进,清哑不好拒绝,因道:“吃了饭再教。”
郭巧用力点头,靠到郭大有怀里,十分开心。
郭大有觉得小闺女很不对劲,只不知何故。
等到晚饭后,因天寒不便做别的事,也为了省灯油,一家人都聚集在堂间,围着一只火盆烤火,顺便说些闲话,吴氏婆媳手上都做着针线活。
那郭巧便缠着清哑教她背诗,十分勤恳。
长辈们见状,都夸她好学、聪明。
郭大全便笑问他兄妹认了多少字。
结果,郭俭一不小心说漏了嘴,道出一个秘密。
这秘密是关于郭勤的。他虽决心要好好上进,然顽皮浮躁的性子一时半会儿哪改得过来,免不了还是学了后面忘了前面。他又想争气又要赌气又惧怕,所以不肯去问清哑,因此便问郭巧和郭俭。
才问了两次,那郭巧便觉得“免费”告诉他太吃亏。
小女娃眼珠一转,提出要收费,用吃的和玩的抵账。
正好今日郭大有买了好些吃的回来,三人都分了,于是双方商定以麻糖抵账。
然郭俭容易哄,郭巧却不好说话,在为一个字算多少麻糖的问题上,兄妹俩产生分歧,争了起来。就要翻脸的时候,惊动了郭大有和清哑。
郭勤怕说开来丢人,急忙妥协,按堂妹的主意,以一个字一根麻糖的价格支付了“教育费”,郭巧才没将这事嚷出来,反代为遮掩,以图下回交易。
经过此事,郭巧觉得这门“生意”很有前景,因此定下努力学习的目标:先跟小姑学,然后转教郭勤,以赚取吃食。
所以,她才急切要清哑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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