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第二批的五座煤矿成功出售,套现千亿。
煤价依旧在涨,令张上感到丝丝恐惧……煤炭改制重组像一把悬空利剑,不知什么时候会劈落下来,令煤矿变成卖血价。
提心吊胆之下,他决定继续清空煤矿。
这次更疯狂,直接挂牌出售十六座,因为怕来不及了。
这几乎将朱新宁一辈子的心血抹平。
这些煤矿不只代表财富,更代表一些人的人生成就,它寄托着矿长们对生活的执着。
张上的举动是在抹杀大家的努力,但没有人能令他停手,除非朱新宁回来。
但是,就在他准备挂牌的时候,得到消息。
有电厂,钢铁厂,制造厂,重工业等联手坐庄打压煤价,因为价格实在太高了,高到他们买不起煤。
煤和制造业的恩怨就不用多说了,煤价高,他们的制造成本就高,没利润了就得死。
打开电脑,只见几家上市煤炭公司的股价节节高升,像是有无穷资金注入,看得人触目惊心。
物极必反是常理。
如果煤价已经差不多到顶了,还继续涨,那就是虚高,一旦这些资金撤出,立马就能做空市场,让价格大跌。
这时候如果张上继续甩卖煤矿,拉低价格,不说其他,煤老板群体里头将再没他容身之地。
“叮铃铃……”手机响起。
是姚恩均的电话,一定是找张同学出头,狙击坐庄的那些人。
这是不同行业的斗争,黑金帝国在煤炭界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种时候一定要站出来主持公道。
在老姚等人眼里,大家休戚与共,都是煤老板,价格跌了对谁都没好处。
可是,我要卖矿啊……
煤价下跌是大势所趋,即便没有这些人,煤炭改制重组也迫在眉睫,怎么玩都是跌。
唯有提前把矿卖了,套现离场,才能保证利益。
“你……”见张上瞧着手机发愣,只看不接,旁边的史可开口提醒了一下。
“你替我接,就说我这些天在东三省处理顺丰的事情,要打打杀杀,不理任何事。”
“好。”
“等等……”张同学沉思一秒,赶紧喊。
史可动作一僵。
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张上叹了口气说:“你委婉地提醒他一下,就说我曾经讲过煤价太高了,企业买不起煤,国家必定会出手调控。”
顿了顿,嘀咕说:“如果还执迷不悟,舍不得眼前那点利益,将来赔到去坟头哭嚎可不要怪我。”
“……”史可嘴角微微抽搐,接通电话,将张同学的原话转达。
接下来,张上亲自联系那些煤炭国企老总,以便宜五分之一的价格甩卖煤矿。
但那些老总都得到了消息,煤价即将大跌,要以原价四分之三的价格收矿,张同学当下不爽了,乘火打劫啊你们?
但是出乎意料的,他竟然同意了!
原价200亿的矿,150就卖……
老总们傻眼了,你还真卖啊?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即便煤价被做空,那也是短时间的,只要三晋还依靠煤炭拉动经济,国家还需要出口煤炭换外汇,需求还在,价格就会慢慢涨上去。
私下一打听才弄清楚张上这么做的原因,原来是黑金帝国准备转型做其他产业,玩煤玩腻了。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经过慎重考虑,这矿,还是拿了吧……
转让煤矿手续繁多,但张上直接先签了合同,钉死价格,然后慢慢转手给他们。
消息传递出去,涨疯的煤价突然出现止跌趋势,几家煤炭上市公司在股价连续几个涨停后,五年来第一次资产下浮。
黑金帝国如此反常的大肆甩卖煤矿,很难说不是得到了上面给的内幕消息。
于是,消息灵通的一大波本来拿捏不定的煤老板也开始跟风卖矿,从者云集……令价格短时间内再次大跌。
再加上那些坐庄的抽离资金,煤炭改制重组没来,但煤价却先被玩崩了,令无数小煤老板跑路的跑路,轻生的轻生……
西山有个煤老板叫黑小,无论在太原还是两百多公里外的家乡县城,他在人们眼中都是成功人士,时代的宠儿。
在2002年之前,煤炭在三晋是门乏人问津的辛苦生意,敢于投身其中的往往是无路可寻的落魄人家。
投入大,利润低,还总是收不回账款,大多陷于债务的泥潭。
2002年后,煤价疯长。
但煤矿没那么好开,想达到国家开采标准,必须有本钱建设,他只得四处借贷加大投入,盈利遥遥无期。
像他这样的小煤老板在三晋遍地都是,身上背着高利贷,人前显贵,要债的人大年三十披麻戴孝上门,那都是习以为常的事。
他只能完全把希望寄托于煤价不停上涨,这样才能维持生计,保住“煤老板”这个耀眼光环。
太原国贸大厦。
“那成,咱们合作愉快。”黑小笑着和客人告别。
这次与一家大型钢厂签订合作协议,有了稳定的卖煤渠道,他终于可以财源滚滚,不再为高利贷发愁。
等把客人送出门,他感觉有些倦了,就拉上窗帘,关掉手机,想暂时与外界隔离,哪怕只是几个小时也好,再不休息,他觉得自己会被心烦死。
可是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烦心事一遍遍在脑海里上演。
迷迷糊糊中。
“不好了……”门外熟悉的惊呼声令黑小像鲤鱼一样弹起。
“爸,煤价大跌了,从650一吨跌倒460了。”
“什么?”黑小只觉头晕目眩,赶紧扶住床沿才站稳。“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就刚才,三叔去给电厂送煤,去时还650一吨,路上走了四个小时,去了就560才收。”
“怎么可能?”黑小赶紧掏出降压药片放嘴里,水也不喝,强制咽下去才好一些,“那家电厂疯了?”
“不是,我听说有人当庄家,要把煤价炒下去,还有三晋能源总公司又要挂牌出手15座煤矿,直接把煤价压崩了。”顿了顿,焦急的看着父亲问:“我们怎么办啊?”
黑小只觉浑身冰冷,像是才从千年冰窖里捞出来,连思维都被冻僵了。
560的煤价,根本不够还高利贷,哪怕现在将煤矿打包出售,价格也一样大跌,矿是跟煤价走的,煤跌矿也跌。
眼瞅就要到还款日期……他看了看儿子,艰难地笑笑说:“别急,你卡上还有钱吧?”
“有。”
“那就好,和你妈收拾家当去外头躲一躲,等爸解决了这事就接你们回来。”
“这……”犹豫了,煤价成了卖血价,小煤老板只有被割韭菜的份儿,还能有什么办法?
但是,不走又能怎么样?
“那……爸,你快点把事处理好。”
“嗯,赶紧走吧。”笑着把儿子送出门,再不舍地关上。
窗帘拉着,屋里光线太黑,空调太冷,黑小在床上静静躺了一阵,想了很多。
他觉得人来这世上走一遭,一要做到被需要,二要做到被尊重。
煤价跌成这样,又欠着大笔高利贷,资不抵债,再涨起来遥遥无期,一跃从煤老板变成穷要饭的……他突然生出极端念头,起身打开窗户,一跃而下。
资本从来就是这么血淋淋的,没有你好我好的事。
“招人恨就招人恨吧,死道友不死贫道。”
挂掉第十个打来抨击他的电话……张上嘴里嘟囔着说。
叹口气,烦躁地摇一摇头,拧开纯银内胆水杯,吹了吹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碎末,喝一口,嗓子沙哑发肿,有些艰难地咽下。
言语能杀人,最近心理压力比较大,任谁被一群人唾弃都不会好受。
前有章鑫名事件,为了抢督图村煤矿,他在煤炭圈的名声就已经发臭。
再加上甩卖煤矿没给吕钟楼他们内幕消息,被认为不厚道,酒肉朋友,不得交心。
看着电脑里的股票曲线,各支煤股过山车式下跌,资产缩水,张同学忍不住哼哼了两声,清了清嗓子……
这回差点将煤价玩崩溃,险些令无数煤老板跳楼,大概这千古罪人的名声是洗不掉了。
当年朱新宁用高买低卖的手段把煤价玩崩,令一票煤老板痛不欲生。
今又有他推波助澜,煤老板这词已经快被玩坏了,要成为过去式。
……
“叮铃铃……”手机再响。
张上厌烦了,以为是哪个煤老板又来说事的,结果拿起来一看,我们的朱曦姑娘。
“哥哥你在干嘛?”笑嘻嘻的声音永远那么悦耳。
“《非诚勿扰》拍完了?”他预计大概也是五月份末杀青。
“对啊,一下子清闲了,好无聊。”犹豫一下,羞羞地说:“那个……礼物我收到了,很合身呢。”
“礼物?”把端着的水杯放桌上,挠了挠头。
见他疑惑,姑娘以为这丫装傻充愣,嘴角微微翘起,忸怩着也装傻说:“那个那个啊……”
“什么什么啊?”
“……”这贱人,无奈嘟嘴提醒,“猫耳朵。”
“噗……”张同学喷水,瞬间热血沸腾,忍不住思想放飞,如果张拉娜那身女仆装穿在朱曦身上,啧啧。
“小曦,要不你回来住几天?”
“你想干嘛?”警惕地问。
“我最近有点不舒服,想打针……”
“唔?”对于最近煤炭行业的风波她怎么会清楚呢,明白张上压力很大需要陪伴,想了想说:“好吧,那我推掉新片约。”
张上:“上次车哓把角色让给你,我承诺人家要拍个大片,让她当女主角,要不咱自己搞个片子玩玩?”
“你有剧本嘛?”
“有现成的,我前两年写过一本《舌尖上的美食》,改编出来就成,咱拍个美食类纪录片,保证能火遍大江南北。”
“……”姑娘无语,连荧屏大片都未必能火,想让纪录片火爆全国,谁给你的自信?
这圈子可不是有钱就能玩转的,百姓喜爱,口碑爆炸,粉丝买账才是真。
张上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答应车哓时就有想法,当初写这本美食流的就有概念,将来一定会拍出来。
片名就叫……舌尖上的中国。
当天,朱曦就回了朱家古宅。
她已经有好久没回来过,大约有一年时间吧,自朱新宁走后,这宅子似乎就变得有些冰冷了。
好在,如今,有张上。
姑娘归来,大概是有了一些特别的想法,拉着张上去逛超市,买拖鞋,买睡衣,买毛巾、牙刷、各种洗簌用品,全都要双份,并且是情侣式的……
“你这……”张上有点吃惊。
朱新宁迟早有回来的一天,一旦发现他和朱曦同居,祸害人家闺女,还是在家里祸害的,老猪还不得拿四十米大刀追他十条街?
色字头上一把刀,有点后悔叫姑娘回来了……
但人家姑娘都敢走到这一步,你他妈一大男人,有屁的扭捏劲,解了裤腰带,把姑娘往床上一拱,认识他朱新宁是个求?
“咱去太原住吧,别回古宅了。”张上想了想说,还是得注意一下影响。
“唔,好吧。”朱姑娘嘟嘟小嘴,有点恼的照他屁股上来了一巴掌,pia~的响。
“……”给哥等着,晚上十倍打回来。
夜。
一顿简单的白馒头稀粥,朱姑娘做的,张上吃得津津有味。
洗完了碗筷,两人早早躺在床上看电视。
“哥哥,最近公司是不是出事了?”
朱姑娘用修长白嫩的食指触摸着他嘴唇上头一丝毛茸茸的胡须,小男人长大了,也快要刮胡子了。
“哎,我把矿卖得差不多了,估计你爸回来得气吐血。”张上苦笑。
朱曦沉默了一下,随即坚决说:“有现金在就好,我觉得煤炭行业以后肯定不会好做,污染太严重,连生活的地方都没有了,有钱也没用。”
“哦?”张上诧异,他是重生来的才懂这些,朱姑娘的眼光真是非同一般。“那你觉得以后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姑娘迷茫的摇头,然后抬头注视他说:“我知道哥哥一定会有办法的。”
“……”
安静了一会,张上:“睡吧。”
“嗯。”
屋里灭了灯。
天上很黑。
不时有一两个星刺入了银河,或滑进黑暗中,带着发红或发白的光尾,轻飘的或硬挺的,直坠或横扫着,有时也点动着,颤抖着,给天上一些光热的动荡,给黑暗一些闪烁的爆裂。
有时一两颗星,有时好几个星,同时飞落,使静寂的秋空微颤,使万星一时迷乱起来。
有时一个单独的巨星横刺入天角,光尾极长,放射着星花;红,渐黄;在最后的挺进,忽然狂跃似的把天角照白了一条,好像刺开万重的黑暗,透进并逗留一些乳白的光。
余光散尽,黑暗似晃动了几下,又包合起来,静静懒懒的群星又复了原位,在秋风上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