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六月,邦业的天儿已经热起来了。
虽然和盛夏时节的闷热没法比,可是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说的相当有道理。
宅子虽然还没修缮完事儿,可是院子里的杂物却已经被收拾干净。李宪之前不在的功夫,王清河已经带着人将院中的杂草打了一打。虽然院庭里外原先的花草都已经被后来革委和地委祸害净了,荒芜一片。但是水池子里还有荷花,只不过时节太早荷花没长成,小荷才露尖尖角。
蜻蜓也没有,只有不知名的小蝴蝶在池上翩翩飞舞。
院庭之中,李宪搬了张太师椅,也不怕受风,躺在阴凉下看着池边几个红鱼大缸半梦半醒。他身边,吴郑秦王四老有学有样,京城瘫瘫的整整齐齐。
“穿游廊,过游廊,不多之时到西厢。人人都说西厢好,果然幽雅非寻常。清水的门楼安吻兽,上下马石列在两旁。影壁前头爬山虎,影壁后头养鱼缸,荷花水里长,葫芦花儿半阴半阳,红的是石榴,白的玉簪棒,蓝的是翠鸟儿,绿的本是夜来香……”
老秦瞧着身边景色,打了个哈欠,许是太舒服惬意,哼哼唧唧的学了广播里面的京韵大鼓——一股二人转味儿。
被老秦一吵,几个老头也都从假寐之中睁开眼睛。王林和伸了个懒腰,从太师椅上坐了起来,“冷布糊窗,亭池点景,天棚遮荫,大缸红鱼。小李子,你这宅子真是不错。”
郑唯实眯着眼呵呵一笑,“朱户树阴夹广路,绮窗花影映阶除。太他娘腐败了。腐败的我都不想回干休所了。”
见三个老哥们儿都文绉绉的把宅子夸了一遍,老吴也想说点儿啥。可是抓耳挠腮了半天,把自己个儿憋的脸通红,也没想到词儿。
最后,一拍大腿,瞪眼道:“老子干儿子买的,那还能差?”
看着老吴这文化素养实在不行,李宪哈哈一笑,“我干爹说的对!”
正在郑唯实三人打趣老吴之时,门口一阵汽车喇叭声响起。没多大一会,三道人影从照壁一侧走了过来,见到来人,李宪骨碌一下起身,迎了上了。
这样的大宅在东北并不常见,就连吴胜利几人都是第一次见着,更不要提在林业局从来没出过外面的苏娅。
虽然想尽可量的不让自己东张西望,但是看着飞檐瓦楞,雕花亭台,小丫头还是忍不住好奇,偷偷张望。
见到穿着宽大的白衬衫,领口没系露出半个胸膛的李宪咧嘴过来,她赶紧收回了目光,专心低头看着脚尖往前走。
苏辉闷不吭声的扛着一个大包裹,扶着个妇人。
李宪走到跟前,对苏辉扶着的那个妇人笑着点了点头:“阿姨来了?不是说了这儿什么都有么,还带这么多东西干嘛?”
这话后句是跟苏辉说的,但是回答他的却是苏辉他娘:“都是平时用的东西,哎、我这过来都已经是麻烦,咋还能再让东家准备东西。小李啊,一直听小辉说起你,但是一直没见着,姨得先谢谢你。”
说着,就拉住了李宪的手。
这李宪就惶恐了,心说虽然没见着您,但是那晚上我可在您隔壁炕上躺了一个多小时呢。您老要是耳朵背点儿,没准儿现在就没这么多客套了。
一家人了啊!
苏妈面色不太好,有一种病态的苍白,头发也被岁月和忧心染了些银色,但是看得出来,年轻时绝是个标致极了的。
就算是现在被苏辉苏娅扶着,身子有些佝偻,脸上也有了皱纹,可是仍然称得上风韵犹存。
而且看样子也读过书,说话颇为得体。几句感谢客套后,便让儿子闺女赶紧安置,不要耽误干活儿。
正在李宪“不着急不着急”说个不停之时,老吴几个人围了上来。见到这母子三人,四老眼神俱是一亮。
看了看低着头不说话的苏娅,再看了看过度客套的李宪,四老高深莫测的笑了。
……
苏娅母女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
苏母挺过了春天,身子骨见好,不想在这里借子女的光平白吃住,就主动找到了李宪,承担起了做饭的活儿。
想着一日三餐倒是不至于太累,再想着之前苏辉说苏母主要是心郁,念着要是有份活计,出门多溜达溜达买个菜做个饭对她也好,李宪就答应了。
没成想,这第一顿饭做出来,就让李宪觉得自己捡了个宝。
饭菜不是什么大鱼大肉,就是寻常的炒菜,木耳鸡蛋,豆角土豆之类的。连个肉星都没有,可是黑是黑黄是黄,大锅炖出来的豆角上挂着油泡泡,勾的人食指大动。
吃着比干休所食堂不知道味道好了多少的饭菜,再喝着宅子里常备的小烧,老吴几个已经决心要叛变组织——就跟李宪这儿呆着,短时期内不准备回去了。
正赶众人吃饭的功夫,朱峰风风火火的上了门儿。见赶上了饭时也没见外,直接自己盛了饭凑到了李宪身边,汇报起了厂子第二轮广告攻势的事情。
前天李宪已经交代了他,让老朱把自从接了酒厂之后就停掉的小酒坊重新支起来,利用一切产能,将产量提上去。然后疯狂做广告,向北林之外的地区进行扩张,将邦业小烧的知名度打出去。
李宪的想法是省台广告,但是朱峰觉得白酒这个东西,光是电视广告还不行,还得配合一些活动来做。现在节气好,五月份快六月,正是第一波农忙时候。家家户户上地都得找帮忙的,得供吃供喝。
各地区这个时节的白酒销量是除了秋天打场之外最好的时候,他想在这个时节上做点儿文章。
看着记忆之中总是郁郁寡欢的大舅现在这么有干劲儿,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着的,而且脑子里的想法一个接着一个,李宪心里也高兴。
而且就算不去考量感情的因素,朱峰的主意倒也都不错;他以市级城市为中心,从北林开始,南面向冰城挺近,北面向宜春进发。沿着公路线,南北两线作战,在未来一个月内将邦业小烧完全覆盖南北沿途市级城市。
而具体的做法,就是和经销商一起搞免费品尝,大量传单攻势,以及针对农村地区推出大桶的散装——美其名曰实惠装以扩大销量,趁着农耕占领农村市场。
主意都不错,李宪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正当李宪和朱峰研究着怎么在宣传手段上创新,争取让活动一炮打响制造轰动的时候,宅子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未几,朱娟就踩着布鞋片子啪嗒啪嗒进了院——跑的太急,喘的就像是拉风箱似的。
见到朱峰果然在,她费力的吞了口唾沫,稳了好一会儿,才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哥!你……你快去瞅瞅吧,厂子出了大……大事儿啦!”
朱峰和李宪同时站了起来,“咋地了?”“慢慢说!”
“有人……有人喝咱的酒喝坏了,家里人找上门儿来啦!”
一听这,朱峰手里的筷子啪啦一声掉在了地上,满脸不信:“不能够啊!咱家酒都卖了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出过啥事儿啊!酒厂的酒也都是爹经管着下来的,怎么可能喝坏人?妹子,你是不是……逗我呢?”
朱娟一跺脚,“嗨呀!我忽悠你干啥?!那伙人都快把厂大门给砸了!爹都报警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说着,她便去拉朱峰。
就在拉朱峰的功夫,她看见了坐在厢房台阶上,拿着个大碗坐在台阶上一面扒饭一面好奇看过来的苏娅。
看见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和白净精致的面容,朱娟整个人都不好了。
想了想,她一把拉起了李宪的手,往自己咯吱窝下面一夹:“宪子哥,我爹也让你赶紧过去呐!”
李宪还没来得及说自己去换衣服换鞋,就感觉一股巨力从胳膊上传了过来,整个人就像是风筝一样被牵着飞了出去。
“我鞋!哎!哎哎哎!我鞋!”
看着李宪被一溜烟的拉走,只留在院子里一只翻了背的塑料拖鞋,苏娅眨了眨眼睛,扒了口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