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安兴里。
里坊门口一株老银杏,风过,灿黄银杏叶悠荡荡飘落,划过过路青年冷淡佚丽的眉眼。
他略偏了偏脸,避开落叶的时候,不经意瞥见一辆马车从安兴里内驶出。
京城贵人的座驾,多有标识。
身份越尊贵,标识就越明显。
如眼前这辆,便是路人,也一看便知,纷纷恭敬退让。
唯一没有让开的青年就显得很突兀。
马车距离青年约七步远时,停下,安安静静。
青年催马走近几步,眸色微深,低沉唤了一声:“太子妃。”
车内这才传出声响,是少女轻快而明悦的嗓音:“晋王呀,这么巧!”
说是巧,但唐小白也不太意外。
安兴里与诸王聚居的永福里只隔了两条街,晋王会路过这里很正常。
因为之前太子也住永福里,所以为太子授课的徐朗被安排住在附近的安兴里。
原本徐朗故后,这座官方赐宅会被收回。
唐小白听说徐斐要进京,便做主让人保留了徐朗的故宅。
这不?这座宅子又迎来了新主人。
李枢自然也知道安兴里住着谁,他往里坊里面看了一眼,道:“太子妃又来看顺宁郡主?”
顺宁郡主,是徐斐刚得的封号。
“是啊,顺宁初来乍到,怕她不习惯呢!”
“太子妃倒是心疼这个女儿。”
“顺宁乖巧懂事,本宫当然要多疼疼她。”
李枢扯出一抹嘲讽的笑:“这么心疼,怎么不留东宫就近照顾?”
车内的太子妃假惺惺一叹:“我们顺宁是个孝顺的孩子,说什么都要住在徐少师故宅睹物思亲,本宫怎能不全她一片孝心?”
清甜的嗓音如春日山溪,虚伪时也显得狡黠灵动。
李枢忽然记起唐二小姐那对眼睛,圆圆的杏子眼,黑白分明,清澈明亮。
都是装的吧?
李枢冷冷一笑,掉转马头离去。
唐小白听见那一声冷笑,探出头去欣赏了一下晋王殿下不太愉快的背影,感觉心情又愉悦了一些。
徐小姑娘确实是个乖巧懂事的。
按礼,未婚的郡主是住东宫的,但徐斐主动提出要住徐朗故宅。
也许是因为秦宵不怎么友善地暗示过,也许是小姑娘自己敏感机灵,反正态度是摆出来了,唐小白也便投桃报李,对徐斐更加关照一些。
不过晋王殿下今天突如其来的关心倒是挺让人意外的。
唐小白盯着李枢离去的方向思索了一会儿,感觉晋王殿下最近挺安静的,别不是憋着大招吧?
“莫急,”唐小白忍不住问,“人还安全吧?”
“人在秦宅。”莫急道。
唐小白失笑。
人在秦宵那儿,能有什么不安全?
算了,小心点就是。
收回目光之际,忽有所感,往街角瞄了一眼,骤然凝住。
须臾,放下帘子。
“去永昌里。”
永昌里住着花笺。
唐小白进去后没多久,莫急就悄无声息带了个人进来。
黑色幕离,长及足踝,和上次出宫时的打扮一模一样。
唐小白笑了一下:“没你事了,去看看花笺吧!”
花笺受伤了。
不是上次围剿桐花谷的伤。
找回钟楚楚后,也找到了破解桐花谷邪功的办法。
这破解方法也很邪门。
之前钟楚楚逃出桐花谷,先是强行逆运功法,把自己整了个半死,然后被陶汾赐了一剑,整到九分死,这才摆脱了邪功的桎梏。
花笺也够狠,只考虑了不到五分钟,就决定依样画葫芦,置之死地而后生。
唯一的请求,是让莫急来刺那一剑。
是以,唐小白觉得,让莫急去探望一下,也许花笺能恢复得更快一些。
不过她说了之后也没回声。
莫急一向跟个隐形人似的,在不在都不知道,唐小白也就没再管他,仍旧将目光落在面前戴着幕离的女子身上。
“怎么又出来了?怎么出来的?”唐小白问。
没有回答。
幕离摘去,露出冰雪一样的美人儿,冷冰冰的面容上难得一见地露出一丝笑容:“还未恭喜太子妃得女。”
唐小白笑了一下,没接话。
上次宫宴的事警醒到她了。
甄素虽然对她没有敌意,但也算不上自己人。
“徐女进京的事我早已得知,可惜那段时间不便向太子妃传递消息,”见唐小白仍旧笑而不语,甄素也笑了笑,继续说道,“不过太子妃此举,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唐小白继续微笑。
她年纪确实是小了点,甄素信不过她也不奇怪,但她也没必要上赶着证明自己。
甄素也看明白了她的态度,眼神越发显出真诚:“我知道东宫眼下需要对付颜氏,我有个消息,可令颜、郑离心内讧。”
唐太子妃终于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哦?”
“汝南公主的驸马,礼部郎中颜博——”她忽然犹豫一下,后半句低了声音。
唐小白听得目光微缩,面露惊诧。
甄素误会了她的意思:“太子妃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唐小白点头,反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颜氏出过帝师,又自诩诗礼传家,尤其爱惜名声,颜三郎颜博的事肯定捂得很紧。
纪国大长公主知道也就算了,甄素是怎么知道的?
不仅仅是颜家的事,还有郑氏、王氏等等,那些本不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应该知道的。
即便皇帝再宠爱她,对她毫无隐瞒,也不会一股脑儿将这么多消息端到她面前。
还有今天的出宫——
以皇帝对甄素的紧张程度,唐小白觉得荔萝殿外的禁卫十有还没撤,甄素就这么揣着她不太稳的胎出宫了。
所以,她背后是谁?
甄素没有回答。
她起身。
“贵妃掌权,郑氏得意,如今,正是时候,”幕离的黑纱重新遮住面容,“甄素拭目以待——”
两日后,城西永和里,一座极隐蔽的男风馆中。
驸马都尉颜博酒后斗殴,被人打断了腿。
唐小白听到消息时,沉默了片刻,合上书页。
“去安排吧。”
欠下的,都是要还的。
次日,大理寺鸣冤。
“状告驸马都尉、礼部郎中颜博私禁良民,凌虐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