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锦衣卫指挥使衙门
啪——大堂中一人腾地站起,重重一掌击在台案之上。
此人身着蟒袍,长发披肩,身材不甚魁梧,却英气逼人,面上一张狰狞的青铜面具,更是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意。
“戚大人息怒……”堂上众将齐声道。据南边的飞鸽传书,战功赫赫的锦衣卫红旗军一个百户,居然在湖广境内被人伏击,险些全军覆没,也真够令众将颜面无光的。
“乔邝,你带的好兵!”锦衣卫指挥使戚淮衣一指指在红旗军镇抚使乔邝的鼻尖,将这彪形大汉吓得一个哆嗦。
“可对方……动用了军弩……”乔邝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答道。
戚淮衣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借口,都是借口!在我锦衣卫眼皮子底下调动当地驻军,尔等居然一无所知。还有,那浪翻天为什么只派一个百户押送人犯?”
众将噤若寒蝉,无人敢应。
“查,一查到底!戚某倒要看看,在这大夏国的天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动我天子亲军!”
“喏!”
……
浩淼的湖面上,一叶扁舟不紧不慢地朝岸边划去。
“姑娘,去舱中歇息一会吧,你身上的衣服尚未干透,这湖风一吹,只怕便要着凉。”船娘一边摇撸,一边对站立在船头的莫言归说道。
莫言归看了船舱一眼,却不曾移动脚步。
只见船舱门帘一动,却是百里纤纤钻了出来,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拢在肩头,身上的粉丝襦裙也是半干。
“大娘,多谢您相救之恩。”百里纤纤对着船娘施了一礼。
“呵呵,二位姑娘不必多礼,咱们乡下人家,每日在湖上打渔为生,遇见这落水之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呀……”那船娘笑着道,“不过二位姑娘,与那位小哥,不知是……”
这一句话,问得两女俱是脸上一红,莫言归尚未及回答,百里纤纤抢道:“小女子姓王,舱中的是我小弟王小五,这位是我的弟妹莫氏,我们三人本欲往河南去投亲,不料路遇了劫匪,不得已才跳水逃生……”
那船娘也是见多识广之人,一下便听出百里纤纤的话里言不由衷,当即抿嘴一笑,也不点破。
“莫……归归,他在水中受了凉,只怕病情又重了,你去看看吧。”方才在水中,百里纤纤全靠莫言归拽着,才不曾喂了湖鱼,此刻对莫言归倒是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莫言归大约是觉着在船娘面前,顶着个小媳妇的头衔,十分尴尬,便随着百里纤纤一起返回了船舱。
“莫姑娘,此地荒僻,只怕到了渔村,也未必能寻到像样的郎中,这如何是好?”百里纤纤皱着眉头说道。
莫言归探手在巴金轮额头一摸,果然烫的惊人。这习武之人,平日里体质胜过常人数倍,可一旦病倒,往往沉疴缠身,需花费数倍时间去调养,方可痊愈。
“我运本门秘法以真气灌体,或能见效。”莫言归道。
“本门秘法?”百里纤纤好奇地道,“我峨眉派倒是有数套疗伤治病之功法,平日里也有不少师姐妹以此悬壶济世,但却没听说过合欢谷也擅此术。”
莫言归也不回答,默默地将掌心按在巴金轮膻中穴上,运起【合欢诀】双修之术,便将体内真气渡了过去。
几息之后,莫言归如遭雷击,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原来巴金轮此时高烧不断,体内阳火正盛,莫言归刚刚引导两人的真气走了一个循环,自己这纯阴之体便抵受不住。
莫言归黯然道:“不行。”
百里纤纤无奈地擦去巴金轮胸口的血迹,道,“既是如此,那只能上岸再说了……也不知我小师妹现在如何了。她这初次下山,便遇到此等惨事,又被王命徒掳走。她生的这般国色天香,便是我见了也要动心,何况寻常男人。莫姑娘,难道你也不知王命徒的下落?”
莫言归冷冷地道:“王师兄只喜好丰腴的成熟妇人,对你师妹这样的丫头片子没有兴趣,所以你不必担心。”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百里纤纤怒道,“要不是王命徒,我师妹能到现在还下落不明吗?”
“那是你师妹命不好。”莫言归一句话便噎得百里纤纤气结。
眼见两女又要唇枪舌剑一番,忽然船身一震,舱外传来船娘的声音,
“二位姑娘,请下船吧,牛家村到了——”
……
“牛二嫂子,今儿收成咋样啊?哟,又捡了人回来了……”
“去去,赶紧一边凉快去,别给嫂子添乱。”
“姨姨,你看这个大棒棒糖,是爹爹今天去赶集给然然买的哦……”
“然然乖,赶明儿让你牛二叔给你做条大面鱼吃。”
“牛二媳妇,这俩姑娘看着可真俊,不过这后生是咋地啦,还有气儿没?”
“他大伯,这后生本来就生着病,又落了水,得寻个郎中给好好看看。
船娘牛二嫂带着三人一路进了村,一边与村里的乡亲打着招呼,一边央人去邻村找郎中。
“王姑娘,俺男人这月在镇子上做活,村里也就俺家还能住的下这么多人,你弟弟和弟妹小两口住一间,你自己住一间,可好?“牛二嫂将两间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
百里纤纤和莫言归迟疑地对视了一眼,忽然又都別过头去,谁也不吭声。
倒是巴金轮迷迷糊糊地醒来,也不知听到了些什么,嚷了句“都一起,都一起,大被同眠……”又沉沉睡了过去。
丫……丫……一只乌鸦嘶叫着从院子上空飞过……
牛二嫂左看看百里纤纤,又看看莫言归,似乎嗅出了一丝暧昧的气息,笑眯眯地道:“呵呵,没事没事,俺那俩娃还占着一间,今晚让他俩跟俺一起睡便是了,你们一人一间……”
说罢,牛二嫂便要去再收拾出一间房来,忽地,她又停下来说道,“二位看起来,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嫂子是过来人,跟你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咱们妇道人家,看男人,可得看准些才是……”
……
傍晚时分,巴金轮依然在房中呼呼大睡,百里纤纤和莫言归则坐在院子里陪着牛二嫂择豆角。
“也是怪了,都几个时辰了,怎么郎中还不来?”牛二嫂看看院外,又看看天色。
一个人年轻后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嚷道,“牛二嫂子,邻村的胡郎中说今日天色已晚,要明日才能过来。”
莫言归一下站了起来,刚择好的豆角顿时洒了一地。
“带我去。”她一把拉住那后生,提着便往外走去。
牛二嫂惊疑不定地看着莫言归的背影,问道:“王姑娘,你们莫不是江湖人吧?”
百里纤纤撇撇嘴,“便是江湖人,也没几个这样的,嫂子,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牛二嫂心疼地看着洒了一地的豆角,“我就说,这择了快小半个时辰,这位姑娘才将将择出十几个,一看便不曾做过农活。若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便是整日飞来飞去的江湖人了。”
说着,她又朝屋子里撇了一眼,“不过王姑娘你,倒是手脚勤快,人又长的俊,谁要是娶了你呀,那得是多大的福气。”
百里纤纤有些腼腆地垂着头:“哪里有,不过是在师……家中长辈的督促下,平日里常做些女红,干些农活什么的罢了……”
两人一边唠嗑,手下也没耽误,很快已将一大盆豆角择好,正待收拾收拾进屋,忽然院门口被掷进一人来。
来者尖嘴猴腮,脖子上挂了个药箱,一身衣衫不整,便似刚被人从被窝中揪出来一般。
“胡郎中?”牛二嫂子一身惊呼,便见莫言归掸了掸裙角,从院外走了进来。
“这郎中,天还没黑,便躲在寡妇的床上厮混。”莫言归淡淡地道,“快带他去诊治吧。”
这位胡郎中在两女的逼视下战战兢兢地按了按巴金轮的脉搏,又翻开他的口舌探查了一番,提着笔琢磨了半天,才在方子上写了几味药名。
百里纤纤接过药方一看,一张脸顿时由晴转阴。“庸医!”她把一张药方重重拍在胡郎中的脑门上,一脚将他踹出了屋外。
只见百里纤纤站在门口,双手叉腰,杏眼圆睁,
“你这个下三滥的庸医,你看看你开的这叫什么方子,病人都烧得糊涂了,还敢开这些大燥大热的进补之物。来来,你说说,你这医术到底是跟谁学的?不会是跟外头跳大神的巫医学的吧,我看你不如直接给开张阎王催命符算了。姑娘我虽然没有专门学过医,可家里也是有姐妹精研医道的,你这说好听点是学艺不精,说重点就是草菅人命,别想着欺那些乡亲们无知,便可肆意妄为,小心姑娘我扭你去见官,判你个流放三千里!”
百里纤纤也是气急,一不留神老毛病又犯了,把隔壁房中两个探头探脑看热闹的小家伙,给吓得缩了回去。
牛二嫂在床上揽着两个孩子,拍了拍胸脯,暗自嘀咕道,“还道这王姑娘是个好人家的姑娘,没想到也是这般泼辣……”
“药箱留下,快滚!”百里纤纤转身进了房,开始在那药箱中翻起药材来。胡郎中见这姑娘比抓他的那位还凶神恶煞,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出院子。
“你……行吗?”莫言归问道。
百里纤纤头也不抬,“这会了,不行也得行!”说着专心致志地从药箱中捡起各种药材,放在鼻尖反复嗅着。
莫言归看着巴金轮呓语不断,百里纤纤则忙着配药,忽然觉得有些多余,半晌挤出一句:“……那我去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