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是很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夜斗知道,这次的事情发展已经超出了他老爸的掌控范围,他老爸似乎是失算了。
看到术士因为野良的背叛而失态,彻底撕破脸皮不再摆出一副“好父亲”的模样,夜斗回过神来后,向他老爸喊道:“老爸,你认命束手就擒吧,连野良都已经不再听你的话了,你现在没有胜算了。”
而天上的神明们也在向其施压道:“大祸术士,还不速速认罪!”
“哈哈,认命你们在说什么啊。”术士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接着,他目光阴鸷的看向夜斗:“你是不是忘了,老爸我可是无论死多少次都会从黄泉回来。”
“……”夜斗似乎出现片刻的退缩和动摇。
术士势在必得的口吻,以及那自信不疑的神情,都在释放出一种信息。
如同有着强烈控制欲的家长,会在日常之中无时无刻的不断展示自身的权威,让孩子无法脱离自己一样。
此时术士所呈现出来的姿态,在夜斗眼中看来,在本能的产生退却心理的同时,耳边不禁就浮现起父亲曾经的话语,“你们都是好孩子”、“哈哈离开老爸的话,你们可是没办法生存下去的哦”、“看吧,都说只有老爸我是不会抛弃你们”……
可恶,老爸这家伙!明明每次都是老爸你在背后搞破坏,毁掉别人拥有的一切,却又那么理直气壮的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
尽管夜斗明白这一点,但在过去对父亲的反抗中,大概太多次的碰壁,最后都始终无法彻底断绝关系,摆脱他的父亲真正独立生存,哪怕现在已经在外面十年没有与术士再有牵扯,可是当与父亲正面对峙时,夜斗还是下意识对现在拥有的一切产生一种不真切的怀疑。
正如同一头牛,如果在它小时候力气还不大时就栓在一棵木桩上,那么长大后哪怕它已经具备能够挣脱的力量,可仍然会被惯性的思维束缚住,当绳索套在木桩上时就乖乖留在原地。
“夜斗,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在这十年间凭着自身努力获得了许多朋友和事业,你要相信自己即使离开你的父亲,独自一人也能够生活得很好了!”他的神器提醒他。
没错,夜斗稍稍晃了晃神后,又迅速恢复冷静,对他的父亲说:“老爸,你别再逞强了,既然早就已经死掉的人,就应该早点去投胎,别阴魂不散的留在世上啊!”
他在说给术士的同时,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一样:“离开你之后,我会过得更好!老爸,你早点安息吧!”
面打师的神情变得狰狞起来。
那个该死的老太婆,这可是他的儿子!
上天真是不公平啊,有的人生来就拥有一切,但仍不知足的去掠夺他人,有的人一无所有,却还要连最后仅剩的性命都被人榨取,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弱肉强食,不管动物还是植物都在拼尽全力的生存,他也不过是在努力活着而已。
如今似乎已经陷入穷途末路的术士,或许是危机感所带来的压力,让他脑海中再次浮现起一些过去久远的记忆。
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想要在那个贫瘠的年代生存下去。
无论是坑蒙拐骗,哪怕出卖身体,只要是为了活下去,他便做尽一切所能做的事情。
每当偶尔抬头看到天上那轮太阳时,他就会在想,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面对人们的祈祷时,会在想些什么。
可是尽管如此,最后他还是不可避免的迎来了死亡。
黄泉的风是那么冰冷,不过看来他也是有点幸运在身上的。
死后在黄泉游荡的术士,无意间来到了伊邪那美的宫殿,见到了这位黄泉女神。
寂寞的女神让他讲故事来打发时间,于是术士便将他生前的经历作为谈资,取悦了这位女神。
然后他从女神的口中听到了很多,譬如神明的秘密、妖魔与神器的本质、这片土地的规则……
女神对他那愤愤不平的心态似乎颇有共鸣。
于是女神说,有件事要委托他。
就像是传说里,来黄泉寻找妻子的伊邪那岐,在窥见妻子已经腐烂的真实面孔后,吓得仓皇而逃一样。
当伊邪那美以为终于遇到一个能够接纳自己的朋友,向术士展露出自己真实面容时,不想术士却当场吓得拿起黄泉之语后就夺路而逃。
那时候女神说了什么
啊啊…对了,他是为了来清除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代替女神大闹一场报复这不公的世道!
如果神明是山是海也就罢了,但他们明明也像人类一样,有各自的喜怒哀乐和嗜好,凭什么他们就能高高在上的注视一切。
“没有用的,只要我的‘命脉’还在,我就能再次回到人间。”术士像是在强调般的说着。
或许意识到如今已经别无选择,术士决定将黄泉之语用在自己身上。
至于此时,一旁的藻月似乎正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自己手中的神器。
“真可怜,即使是家人说出那种话也太过分了。”她安慰般得摸索着手中的神器,轻轻的说道。
尽管在化作神器后看不见表情,但神器悲伤的心情,借由之间的联系,却是毫无折扣的直接传递给使用者。
“父亲大人太过分了!”听到她的话语后,失魂落魄的野良仿佛找到宣泄口般,终于开始一边抽噎着,一边生气的说,“我再也不理他了!”
藻月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的等待着,等到她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后。
“对了,璞器,你父亲刚才提到的‘命脉’是什么”藻月才好奇的问道。
“父亲大人的‘命脉’……是指记住他完整一生的人吧。”野良回想了一下,然后就给藻月讲述,他们的父亲能无数次复活的秘密。
原来如此。
对于神明、妖怪,乃至咒灵存在的本质,藻月突然醍醐灌顶般,全都了然了。
某方面而言也算是这个天元结界覆盖下咒力比远比其他地区充沛的国家所独有的现象了。
大卫伊格曼的《生命的清单》中有句话:人的一生,会有三次死亡。
第一次死亡,是呼吸心跳停止的一刻,这是生物学上的死亡。
第二次死亡,是在葬礼上,意味着这个人与社会的关系从此结束。
第三次死亡,也是最后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也不存在,世界将他遗忘的时候。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遗忘。
而面打师能够无数次从黄泉归来,都能再次复活的原因。
就是因为他在世上,始终有一个能记住他曾经生前完整事迹的人存在着。
通过每天的去念诵面打师的一生,让他始终存在于这个世上,这就是“命脉”。
只要“命脉”还在,那么“面打师”的存在就永远不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哪怕将他流放到异界,他都有机会再次被呼唤回到这里。
包括神明也好、咒灵也好,都是同样的道理,只要它们的故事还被世人所记住,那么无论被除去多少次,都会再次凝聚出形体。
这个大概算是一种信念的力量。
……
唔……还真是有点棘手了。
藻月想了想,如果是这样,似乎只能是把那个作为“命脉”的人给解决掉。
不过显然术士也给自己留了一手,没有将“命脉”的具体身份告诉野良。
啧,还真是谨慎。
虽然她可以去读取对方的记忆,然后翻找出“命脉”的线索,但问题在于像这种活了一千年的老怪物,他们的记忆往往比裹脚布还长,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找出来想要的信息。
因为当初翻过黑绝的记忆,藻月对此可以说是相当有经验了。
而现在的情况,瞄了眼那满天神佛,她有点难出手啊。
就在藻月陷入为难之际,久违的,这些年里大部分时间都处在休眠状态,平常毫无动静的阿赖耶忽然在她脑海中冒出声音。
【让我来好了。】
咦藻月愣了愣。
然后下一刻,阿赖耶就显出形体。
而那边正在与一众武神进行交手的术士,在看到阿赖耶的出现后,似乎意识到什么。
“真是稀罕啊,你也是要来解决我吗”术士讥讽道,“不过可惜,我是不会死的。”
“不,我可以,因为我是‘人类’。”阿赖耶咧开嘴笑道。
“我当然知道你是‘人类’。”术士表情忽然变得阴沉起来,“不管神明妖魔,都不过是人类的精神力衍生品,明明人类才是它们的创作者,没有了人类的愿力,那些东西就会像泡影一样消失,但人类却把它们顶礼膜拜,真是可笑,如果人类真的需要信仰一个神明,那就只有你才对!”
阿赖耶对此笑而不语。
“我只不过是要纠正他们这一点,神明们被人类崇拜得太久,早就把一切当成理所当然的,事实上他们是不必存在的东西。”术士理直气壮的说道。
“嗯,的确如此。”
听到阿赖耶认同了他的话,术士正要欣喜起来,可是下一秒,阿赖耶就说。
“可是你也是不必要的。”
“虽然你还自诩是人,但是啊……”阿赖耶忽然变成一个巨大的眼球状生物,然后中间又裂开一张嘴,“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到了这种地步,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神明高高在上的审视人间,但你在自诩是人类你同时,心态早已像神明一样,把自己凌驾在众生之上。
小人得志后往往会变得猖狂,哪怕会用道义作为旗帜,也难以掩盖着这一点。
说完这句话,祂就将错愕的术士整个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