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枢一针见血的话,问的候恂哑口无言。
“伯应,左良玉也算是我半个学生,我们之间的事情,不是你所能揣度的。”候恂沉默片刻,不满的说道。
“我倒是要问问你,那朱云飞派军夜闯我侯家,抓我族人,他们固然有罪,可也轮不到他一个提督总兵官,越俎代庖吧”
“这事难道不是知府衙门的事情吗”
“什么时候轮到提督衙门,插手地方政务了”
“这事,我跟他没完,我已经拟好奏折,我要向陛下、兵部、吏部,还有总监军衙门上书,弹劾他私自调兵,滥用职权之罪。”
“你是大梁兵备道,负有监督职责,我希望你也向兵部六科给事中上书,弹劾朱云飞。”
“还有联系巡按御史陈潜夫,也向都察院上一份公文。”
“我相信只要我们一起上书,定可把这个胡作非为,无法无天的朱云飞问罪。”
说的口干舌燥的候恂,说了半天,却见袁枢竟然一言不发。
这让他眉头一皱,有些不满的问道。
“袁伯应,你儿子昨晚也被抓了吧,你就这么无动于衷”
伯应是袁枢的字,面对候恂不满,袁枢端起茶杯,缓缓喝了口茶水。
这才抬起头,一脸平静的看着候恂说道。
“候大人,你可知道朱云飞将军,这两年立下的功勋”
“那又如何难道有功劳,就可以居功自傲就可以目无王法”
候恂实际对朱云飞,一无所知。
毕竟他刚才大牢出来一个多月,而且他关心的人和事,也主要是内阁大学士是谁。
还有六部尚书,侍郎,以及五寺二监、二院这些朝廷重臣。
朱云飞这样的武夫,一镇总兵,自然不是他关心的对象。
“哈哈哈……”袁枢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这时的他,突然想起了父亲临终前,劝他与侯家保持距离的遗言。
当时的侯家如日中天,侯执蒲以太常寺卿致仕,被皇帝厚加赞赏。
四十岁的候恂,被任命为户部尚书。
那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候恂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甚至袁枢也一度以为,候恂入阁拜相,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他父亲袁可立却对他说:“候太真这人,喜交权贵,沽名钓誉,不知民间疾苦,虽有才能,却不会实用。”
事实证明袁可立一语中的,这个人一生名声的确不小,可所做的实事,却是寥寥无几。
“你笑什么”候恂皱眉看着袁枢,满脸都是不满。
一直以来候恂都认为袁枢,为人放荡,性格洒脱,不是干大事的人。
多年不见,原本以为他会改变,却不想袁枢还是这般轻浮,这自是让他大为不喜。
“我笑大人鼠目寸光,心中根本没有百姓,只有你的官帽。”
袁枢的这话一出,候恂勃然变色,但是不容他反驳,袁枢大声喝问道。
“你可知道如今百姓,耕种一亩地,收成几何,税赋几何”
“你可知道,当今天下卫所,兵员几何,战力几何”
“你可知道,朱云飞将军,去年在建奴入侵之时,他凭借一己之力,击溃建奴,解救了山东数百万百姓”
“你什么都不知道,却在我这里,妄议一个人,私自调兵,滥用职权,岂不是可笑至极”
面对袁枢的责问,候恂脸色青一块,红一块指着袁枢。
“疯了,袁枢你个竖子,莫非是疯了不成”
“对,我是疯了,如今我大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沿,内忧外患不断,可你们这些人,却还在相互倾轧。”
“还在为了一点个人得失,整日算计这个,算计那个。”
“我袁枢,羞于你们这些人为伍。”
放声大笑的袁枢,一挥衣袖,背过身体喊道:“候大人请吧,不送了。”
“好,好……”积极败坏的候恂,狼狈不堪拂袖而去。
袁枢昨日与朱云飞的一番畅谈,与其说是朱云飞说服了他,倒不如说是他对于大明的忠诚,让他坚定站在了朱云飞这边。
这些年来,袁枢一直在基层为官,对于百姓的疾苦,他实际是感同身受的。
但他无力改变,也没有决心却改变。
可朱云飞的坚决态度,却深深感动了他。
袁家有一千二百公顷土地,他已经决定把家里的土地,全部捐献给卫所,用作军田使用。
他有官职,他两个儿子也都是举人,长子袁赋诚也在府衙,担任从九品小吏,次子袁赋湛还在备考,想要继续考科举。
虽然前番守城,他拿出了大半家产,招募军民守城。
但毕竟是公卿之家,他家里如今也还有十万贯钱财,足以支撑他们家用。
所以,他已经决定把田产都捐献出去。
用实际行动,支持朱云飞收田补税政策,解决归德府百姓,苦苦耕地,却依旧吃不饱的问题。
昨晚,袁枢回到家中,就与夫人任氏,而长子袁赋诚商量了这事。
任夫人出身大家闺秀,对于丈夫的决定,她没有任何迟疑,只是说道。
“夫君,赋湛这些年,沉迷诗画,虽然荒废了学业,但他本性不坏,能不能向将军求情,让他少受点罪”
作为一个母亲,任夫人对于儿子被抓,难免心疼和担心。
“父亲,母亲说的是,二弟这几年,虽然顽劣了一些,但罪不至于坐牢啊。”
长子袁赋诚也是开口求情道。
对于夫人的通情达理,长子的明白事理,袁枢也是倍感欣慰。
历史上两京陷落之后,袁枢认为自己身为大明臣子,当为大明尽忠,遂绝食而亡。
得知父亲自杀尽忠的消息,袁赋诚悲痛欲绝。
不远千里扶棺椁从苏州府,一路历经千难险阻,回到睢阳老家,安葬了父亲。
因为当时正是清军南下,江北、江南兵荒马乱。
为了能够顺利回家,他更是不得已,接受了清廷授予的县教谕(教育局长)官职,忍辱负重的把父亲的遗体带回了睢阳入土为安。
在袁枢这里碰壁的候恂,心中也暗恨袁枢不识抬举,就像一颗茅坑里的石头。
随后,他又来到知府衙门,向越其杰陈说利害关系。
越其杰在官场混了几十年,说是个官场老油条,其实也不过分。
但这个人有个优点,那就是不喜欢同流合污,有一套自己做人的准则。
进士出身的越其杰,是贵州人氏,虽然越其杰的家世,没有江南东林那帮人威名赫赫。
但越其杰的妻兄杨师孔,外甥杨文骢,以及姻亲马士英,那可都是历史上,名震一时的人物。
而在明亡之后,越其杰与袁枢,陈潜夫三人相约绝食而亡,为大明守节而死,这份忠肝义胆。
足以羞煞东林那帮满口仁义道德的汉奸走狗。
候恂拜访了越其杰,得到的答复是,会与提督朱云飞交涉,至于成不成他不敢保证。
得到这模棱两可答复,候恂又拜访了陈潜夫,得到的答案如出一辙。
直到这时,候恂才真正醒悟,归德府上下,已经被朱云飞收服。
无奈之下,他只得来到城南大营拜见朱云飞。
“将军,兵部侍郎候恂,送来拜帖。”接到帐下亲卫的回报,正躺在竹椅上听曲的朱云飞,一脸嫌弃的说道。
“不见,就说本提督身体抱怨,休要静养三日。”
梳着漂亮流苏发髻的李香君,身穿一袭蓝色绣花马面裙,脚上穿着浅色长靴,双手握着一根碧绿的竹笛。
俏生生的站在窗前,眨巴着眼眸看着朱云飞。
“香君,别停啊,接着吹奏,我这正上头呢。”朱云飞之前在家里,也是经常听陈圆圆弹琵琶曲的。
相比起来,李香君的竹笛,虽然看起来,气势不如琵琶曲。
但听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云飞大哥,你这样为小妹得罪侯家,小妹于心实在不安,要不你还是放了侯家之人吧”
李香君还以为朱云飞这么做,都是为了给她出气。
虽然内心感动,但李香君却也心中不安,担心自己连累了朱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