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城破,阿巴泰分兵多路,攻略登莱二府。
主力直进益都的消息,被锦衣卫百户宋庆,日夜兼程,送到莱阳城外的朱云飞手中。
接到这个消息的朱云飞,一时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得不说,阿巴泰的战术部署,彻底打乱了朱云飞的部署。
朱云飞原本的计划,是利用博和托和阿山一帮俘虏,把阿巴泰的大军拖住,牵制在益都城下。
利用益都的城防,以及城中十几万军民,把阿巴泰的大军拖垮在益都城下。
可如今阿巴泰却派出一万二千精锐人马,向登莱劫掠而来,那么益都的防守部署,也就是失去了意义。
帐下的李之芳,这会也皱眉说道。
“将军,建奴应该是识破了您,聚敌于益都,确保登莱不陷入战火的部署。”
“如今阿巴泰分兵而来,胶州必然首当其冲,卑职担心胶州承平多年,城防不固,怕是难以坚守。”
“是不是放弃胶州,退守莱阳,集中兵力,在莱阳再打一仗。”
朱云飞迟疑之下,抬头看向李之芳:“这个时候退守胶州,还来得及吗”
“命令守备姜坡,副将王肖武,率军裹挟百姓,强行逼迫百姓撤退。”李之芳目光坚定的说道。
“这个时候不退,等建奴大军攻破城池,死伤只会更惨重,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
朱云飞知道李之芳所言不无道理,但要下这个决心,他心中多少有些犹豫。
胶州周边的即墨、高密三城十一万百姓,前些时候刚刚迁移进胶州城,如今再让百姓抛家舍业,退守莱阳。
这必然会导致怨声载道,虽然这样做,是为了百姓的生命财产着想,可老百姓却未必会领情。
“将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今日百姓虽然会骂您,可他们要是知道建奴的凶残杀戮,必然会感激您救了他们的。”
李之芳是深受建奴杀戮的受害者,建奴鞑子所到之处,那真是鸡犬不留,青壮裹挟,老弱屠杀,钱粮尽数抢夺一空。
所到之处,城池化为灰烬,犹如人间炼狱。
如今朝中援军指望不上,朱云飞手中机动兵力,只有三千在手。
这点兵力根本无法抗衡建奴大军,唯一的办法,只能是集中力量,固守要害城池。
莱阳城就是登莱二府的要冲之地,只要守住莱阳和莱州城,登州府境内各县,就会安然无恙。
放弃胶州,退守莱阳,确保登莱境内其它各县,数十万百姓的免受战火波及。
这样的牺牲显然是值得的。
“曹贵,你立即率领斥候队,赶赴胶州,传令姜坡,王肖武,强行裹挟百姓往莱阳和海阳方向撤退。”
“要告诉全城百姓,朝廷没有援军,我们只能自救,不撤退,建奴鞑子来了,那就不是财产不保,必然是家破人亡。”
“实在不行,可以采取必要措施,以震慑人心。”
一番深思熟虑之下,朱云飞最终下定决心。
“宋庆,你率领帐下锦衣卫,密切监视建奴兵马动向,随时来报。”
“另外派人去益都,全权任命杨衍统率益都兵马,负责镇守益都。”
“让李虎,曹明协助杨衍,告诉他们,益都城破,他们也不用回来了。”
朱云飞之所以这么说,那是因为他心中清楚,要是益都城陷,登莱二府必然不保,他这个登莱副总兵,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跟建奴决一死战,要么逃往长山岛,从此成为登莱百姓心目中的罪人。
“卑职遵命。”曹贵、宋庆也是脸色凝重,躬身而退。
“来人,把这封书信,送往登州卫衙门,交给指挥同知金明达。”接着朱云飞又写了一封密信,派人送往登州城。
让金明达派人通知长山岛千户宜永贵,率领帐下水师船只,进驻莱州湾海域。
协助赵岳守卫莱州城,加强莱州城的防御。
“李之芳,集合队伍,立即进入莱阳城,现在城防由我们全面接管。”
之前朱云飞率军在城外驻扎,并不是朕怕了陈显际,而是不想扰民。
但现在情况有变,而且登州同知吴韩起,推官黄锡衮,已经率领胥吏,进驻莱阳城,开始彻查县令陈显际,以及城中的各大官绅士族。
吴韩起这个人虽然是个小人,但他对于朱云飞却是忠心耿耿。
起初他是被迫追随朱云飞的,因为朱云飞手中由他的把柄。
但这大半年来,朱云飞不但帮他升了官,还给他分了田产,宅子,每个月还有生意分红。
这些钱都是光明正大的收入,可比他伸手贪墨来的安全的多。
在这样的拉拢之下,吴韩起自是死心塌地跟着朱云飞干。
县衙大堂上,吴韩起端坐主位,黄锡衮陪坐一旁。
大堂之下站着一群人,分别是县令陈显际,县丞张宏,主薄董嗣朴。
以及宋家的宋应亨,宋玫,左家的左懋甲,赵家的赵士骥,还有董家的子弟,以及姜家之人。
说起来姜家之人,势力一点不比宋家弱。
前莱州知府姜写里,长子姜埰,曾在朝中担任礼部给事中,因为不畏权贵,直言弹劾,受廷杖入狱,谪戍宣城卫。
侄子姜垓也在朝中翰林院任职,二人皆是进士出身。
姜家父子叔侄多人进士,以忠义著称,在莱阳官绅士族当中,声名卓著。
因为姜家在莱阳城中,除了一座老宅,以及养活家人的田产外,别无私产。
家中奴仆加起来不过十人。
而宋家,左家、赵家,董家这些官绅士族,家家户户拥有良田美宅数以千计,奴仆僮客不下千人。
前番博和托率军攻打莱阳,宋家六百青壮仆从协助守城。
左家四百人,董家三百人,赵家一百人。
人人披甲,军械齐备,这哪里是家丁,分明就是家兵。
这些大家族之所以踊跃守城,是真的忠心为国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他们守卫城池,是为了保护家族财产和家人而已。
这几天吴韩起,黄锡衮率胥吏,衙役在城中调查。
只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调查城中户籍人口,土地田产。
结果,数字触目惊心。
莱阳城在册田地九千倾,全城五万三千余口,人均差不多有十几亩地。
这里指的是全城人均,人均这个词,显然是很有意思的,他代表的是全部土地和人口的平均数字。
然而,事实是这九千倾土地,有四千倾掌握在这些官绅世家手中。
也就是说莱阳有差不多一半的土地,属于这些官绅士族之家。
而这些官绅士族之家的人口,加上奴仆也不会超过五千口人,可他们却掌握了莱阳城一半土地。
这还不是最致命的问题。
因为这些官绅士族家的田,基本不用交税。
可莱阳城却有九千倾土地需要交税,那这些税从哪里收呢
答案很简单,从百姓手中收。
也就是说莱阳城数万百姓,耕种着城中一半的土地,却要交纳全城土地的赋税。
除了耕种赋税,老百姓还要服徭役,交纳人头税,辽饷税等等税目。
这就是土地兼并带来的可怕后果。
然而,老百姓这么卖命的交税,按理来说朝廷应该不差钱才是。
可恰恰相反,朝廷严重缺钱,因为农业税,名目之多,花样之新,让人瞠目结舌。
最简单的例子,老百姓缴纳一石粮食作为税收,官府征收再送到朝廷,只能剩下三成,剩余七成,则成为损耗。
同样地方的商业和矿业,也都把持在这些地方官绅士族手中。
他们一个个赚的盆满钵满,盘剥百姓,欺上瞒下,肥了自己,苦了朝廷和百姓。
“肃静,肃静,肃静!”
吴韩起在县衙大堂躬身陈显际,以及各家官绅士族,引来全城百姓的围观,各家的家兵,更是虎视眈眈。
面对这个情况,吴韩起却是丝毫不惧。
堂下一百带刀衙役,那可是府衙的三班捕快,个个身手不俗。
其次,城外朱云飞手握三千登州军,更是他的坚强后盾,城中谁要敢乱来,他正好治他们一个叛逆之罪。
“各位父老乡亲们,请听本官一言,你们再评判一下,你们口中的青天大老爷,是不是一个值得你们维护爱戴的清官。”
吴韩起一拍惊堂木,扬声把手中掌握的在册田亩,以及交税情况,直接抖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