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镇政府一楼,安监办公室。
窗外,天空乌云密布。
室内空气异常沉闷,让人喘不上气来。
头顶吊扇呼呼地狂转,林辰抹了一把汗,继续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敲个不停:
“我镇青山村滑石矿矿井坍塌,虽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我镇政府高度重视,7月25日,党委副书记、镇长徐胜涛亲自约谈矿主孙青海,并查封该矿,待全面整改完成并通过验收后,再予以开工放行……”
写到这里,林辰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找出安监办主任王海祥的电话打了出去:
“王主任,早上好,我是小林。您身体好些了吗我请示一下,给县安监局的汇报,要不要写上钱书记已经批准复工的事”
电话那边传来王海祥有气无力的声音:“小林呐,我血压又高了,再别给我打电话了,有什么事你直接请领导定夺吧,唉!都快退休的人了,身体就是不行”
林辰郁闷地放下电话,无奈地揉着头。这时党政办王红霞走了进来,她手里捧着几个文件夹,上身一件紧身小黑衫,下身一袭大红裙,把林辰晃得眼都睁不开。
“忙啥呢,小林”
“王姐,我忙着写滑石矿坍塌处置的报告呢,这个孙青海,对安全生产一直应付了事,这下又给我们找事情做了”
“孙青海刚才我碰见他去钱书记那里了,和他打招呼都不理我,有钱人都是看天走路。对了,我们新换了一台网络复印机,打印复印一体的,可好用了!”
“真羡慕你们,我们这台复印机,老是卡纸,必须手动设定纸张。”
“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们王主任呢”
“青山矿一出事,王主任就住院了,血压高,头疼得厉害!”
王红霞笑了,“安监办三个人,副主任坐月子,正主任一有事就生病,把你推出来顶雷,全镇上下都出了名了”
“呯”得一声,楼上似乎传来杯子落地的声音。
王红霞神情一凝,用手指了指头顶,压低声音:“楼上就是钱书记吧”
林辰点了点头。
王红霞舌头一伸,做出一幅调皮的样子:“传阅文给你,早点看,我走了!”说完把文件夹放在林辰办公桌上,款款离去。
林辰还未坐下,桌子上电话响起,是党委书记钱万胜打来的。
“小林,你来一下。”
林辰赶快拿起笔记本和笔,一溜小跑上了二楼,到书记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三下门。
“进来。”
林辰推门进去,屋里空调开得很足,一阵冷风迎面扑来。
书记办公室迎面是一张老板桌,老板桌上除了摆放的电脑、文件外,还有一只实木小象,小象旁边是一只高仿的玉如意,二者合起来寓意“吉祥如意”。后面墙上挂着一副龙飞凤舞的书法:“宁静致远。”
钱万胜正把几页材料塞进粉碎机,孙青海夹着一个包,局促地站在一边。地上,一个杯子已经四分五裂。
钱万胜抬起头,冷淡地对孙青海说:“你先回去。”孙青海忙不迭地点点头,又对着林辰点了点头,轻轻出了门。
林辰放下笔记本,弯腰捡起碎杯子,放进垃圾桶。
“别忙活了,小林,坐,坐。”
林辰小心谨慎地把半个屁股放在椅子上。
钱万胜今年五十二,身材魁梧,圆脸虎目,煞是威严。他在大山镇从镇长干到党委书记,已经六年。乡镇党委书记到了这个年纪,已经没有进步的空间,最大的目标就是平平安安进城当个局长,钱万胜也不例外。
“小林是省城大学毕业的吧,工作几年了”钱万胜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一支烟,刚要塞进嘴里,又转手递给林辰。
林辰连忙起身,“谢谢钱书记,我不抽烟。我大学毕业就来咱们镇,四年了,一直在安监办工作。”
说到这,林辰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想自己堂堂一个省城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当初一腔热血想要报福家乡,造福百姓,放弃了大城市的高薪工作,告别如花似玉、如胶似漆的女朋友,来到这穷山僻壤的地儿当乡镇公务员。
以为很快就会做出一番成绩,受到领导赏识,走上更高更重要的位置,为百姓、为地方做出更大的贡献。
但谁想在底层一待就是四年,像是扎了根一样,一动不动,说到底是家里没有关系,也不会站队攀附领导,在安监办这么多年也没有改变时运的机会,或许曾经也有过,但都被他错失了。
当初的一腔热血被现实的残酷击的支离破碎,有时候林辰也在想当初的理想是否还要坚持、还能坚持
“家住哪里父母都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家住通海县城,父亲以前是咱们镇的果树站站长,退休了,我母亲是县城小学退休老师。”
钱万胜吐出一口烟,微笑着说:“怪不得!只有优秀的家庭才能培养出优秀的孩子!这几年我把你放在安监办,实际上也是重用你。你们王主任身体不好,经常请病假,安监办实际上是你主持工作,这些我都知道”
林辰激动的双手不知放哪里好,“感谢钱书记,我工作干的一般,都是领导关照。”
“下步,要提拔一批年轻干部,你还是很有希望的,我对你的要求就是:勇挑重担,多替领导分忧解难。”
“钱书记,您放心,我一定做到。”
钱万胜吐出一口烟,仿佛在回忆往事,“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你现在这么优秀!那时候一切都是懵道道的,后来我才掌握了进步的诀窍:一心跟着领导,腿要勤快,嘴要严实。”
林辰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钱万胜把烟头摁进烟灰缸,又抽出一支烟,把空烟盒握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漫不经心地问,“前天孙青海送来的复工报告,我那个批示,你存档了没有”
“复印了一份,按您的要求给了孙青海,原件又给您了,还没有存档。”
“嗯,你记着,我没有批准他复工,你也不知道这个事。”钱万胜站了起来,林辰也赶忙站起。钱万胜拍拍他的肩:“好好干!回头把你的简历打印一份给我。”
林辰刚走出钱万胜的办公室,在走廊上为今天书记的鼓励激动不已,忽然一阵凉风吹来。
林辰瞬时清醒起来,有些诧异,钱万胜是大山镇说一不二的一把手,在这一亩三分地位高权重、一言九鼎,时刻保持着上位者的领导威严。各站所的工作都是逐级汇报,科员很难接触到钱万胜,自己也不例外。何时曾像今日这样对他如此亲切鼓励、殷殷慰问
林辰有些纳闷,几年乡镇工作的摸爬滚打,他早已不是当初只凭一腔热血的理想主义愣头青,对今日之事感觉有些怪异,但是怎么也想不通是为什么,是好事发生还是坏事
林辰怔怔的回到办公室,继续撰写报告:“下一步,我镇将严格落实好县委县政府关于安全生产的一系列指示,进一步加大安全生产监管力度”
写完报告后,他又打开今天的传阅文,最上面的是一则通报:《关于大杨家乡滑石矿难事件的处置通报》,还没来得及看,电话铃又急促地响起,林辰拿起话筒,还没来得及说话,话筒里传来一阵怒吼,差点把他的耳朵震聋:
“王海祥!青山村滑石矿塌方,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