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老婆婆,裴繁有点印象。谢让苗的母亲曾经提起过一嘴,村子里有个特别固执的老太太,怎么说都化不开她的思想。
老人家是独居,看着也挺好相处的。裴繁佯装不经意间提了一嘴:“婆婆,刚才您怎么没进去听课呀”
“有什么好听的,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有用的话也对我没用了。”
老妪颤抖着举起刚煮好的热水,裴繁看见了连忙接过她手中的重物:“我自己来。”
面对眼前这个城里来的娇养孩子,老妪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婆婆,我叫栗妙。”裴繁怕老妪不能理解,还开口解释道:“栗子的栗,妙不可言的妙。”
“我叫张韵龄。”那个老妪注视了裴繁很久,随后说道。
这么正式的名字,在村子里很少见。
谢让苗的母亲,或者是刚才见过面的妇女们,她们的名字要么是“盼娣”,要么是“小妹”,听起来就像父母随手取的一样。
裴繁眼底有过一瞬间的讶异,随后又被她很好的掩饰下来。
这一切的变化都逃不过老妪的眼睛,她虽年老无力,可自己的眼睛阅人无数,一看便洞悉了少女的真实想法。
老妪自嘲一笑,跟着裴繁解释:“我本来没有名字,这是我自己给自己取得名字。”
接着,她费劲的从桌椅下方抽出一本硬皮笔记本,摆到桌子上。
笔记本看起来年代久远,纸张早已泛黄,边缘之处还有被虫子啃咬过的痕迹。
但近期应该被人精心擦拭过,落灰的痕迹已经变淡了不少,但还是不难看出之前被人遗忘的惨淡。
“谢家那媳妇早先找到我的时候,我只感觉到你们荒谬。居然敢为被打破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实行什么…卫生巾的推广”
老妪遵守着女德女训过了一辈子,曾几何时听到如此叛经离道的话语。
“我当时便狠狠的训斥了她,气的我差点举起拐杖将她扫地出门。”
裴繁摊开这年代已久的笔记本,是老妪少女时期的日记,上面娟秀的字迹勉强能够认清。
“可是您心中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婆婆”
裴繁平静似水的眼眸对上老妪混浊的眼睛,直指内心:
“若您当真是这样想,那在刚才门外看见您,您应该是打算搅黄我们的教学,但是您没有。”
“您心里不能说是支持我的做法,应该是认可我的思想,不然怎么会让我陪同您回家呢又给我看您的这些的东西。”裴繁摇摇手中的笔记本,坦诚的说道。
这本笔记记录的时间不长,满打满算不过才一年,却足矣让一个女性的思想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3月日晴今日妈同我说与村口那家小儿子的婚事我不允妈气的动刀来砍我…我不懂,为什么生而为人就要嫁人…”
“5月日雨今天我的眼泪就跟外面下的雨一样大,为了给哥哥凑彩礼,母亲强硬的把我许人了。我逃避过,反抗过,强势过,却还是抵抗不了。只好接收了这一切……难道我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吗”
“7月4号多云我从小到大的玩伴可云结婚了,嫁给了一个老头子。听说那边很有钱,可云嫁过去是要当富太太。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难过,惆怅之余也在感慨,又一个女人走进婚姻的坟墓……”
“7月25日晴没什么好说的,我走进了婚姻的坟墓。”
“月3日大雨我怀孕了,我很开心。但是请的郎中说这胎是女儿,他们逼着我堕掉了……”
“9月日大雨我很难过…儿来一程,母念一生。不想说话不想写了…”
“月30日雨又是女儿,打了。”
“月29日大雨打了。”
“3月日晴是个儿子,我自己打掉了。”
后面应该还有几页,但是被人撕了下来,说什么也不得而知。
“后来就是我流产过多,一生再也没有过孩子。”
张韵龄平静的接过裴繁手中的笔记本,淡淡的将自己的伤疤揭开来议论。
没有人知道她堕掉了家里的男胎后,会承受来自婆婆和丈夫多大的怒火。也没有人能理解,因为婆家和娘家的双重抛弃,她在村子里过得举步维艰。
可张韵龄就是不服。
凭什么男人有被优先选择生下的权利,而女人却只能在不合法的黑诊所里、散发着臭味的垃圾桶里、蚊虫聚集的便坑里,以及医院的人流手术中见到自己幼小的同类。
“我这个年纪,生活在这样封闭愚昧的小山村里,也并非完全与社会脱节。”张韵龄朝着裴繁笑了笑,缓和一下刚才紧张的气氛。
“按照新闻联播所播出的内容,用现在社会的话来形容我以前的行为,我应该算是……极端的女权主义。”
可为什么女权主义如今会变成封建愚昧的主力军呢
没有经历过同样事物的人,无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裴繁很明白这一点。
她无需强行让自己与其他人共情,只需要安静的充当别人的聆听者。
张韵龄看着裴繁表面一副不显山显水的模样,其实内心肯定是有所疑惑的。
她抿了一口粗瓷杯中的茶水,缓慢解惑:“和我一样有着同样思想的女人并不在少数,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像我这么狠的,狠得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不眨眼的打掉。”
“往往一个人勇敢的站出来,背后一定要有人支撑着她。可惜这里没有。”
“如果做不到能够帮助她们的人,那就得先帮助她们少受点伤害。
“这个世界向来都是逆来顺受的。”
张韵龄坐在小小的矮凳上,目光所及便是着屋檐外的一点阳光和晴空。
她呆在屋子里久了,若不是谢家媳妇来找她,她恐怕也不会出门,自然也遇不到今天这样好的天气景色。
老人家忽然心有所感,内心一肚子怨忿想要发泄:——
“我想跟全世界呐喊,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个畜牲。畜牲尚且可以决定自己的伴侣,而我却不能。”
“如果自己都决定不了自己的身体,被那些什么所谓的人来摆布自己的生活。不断的生,不断的怀孕,直到生出儿子为止。同时还要伺候一大家子人,下崽做苦役,那我是牲口吗我简直连家里圈养的畜牲都不如!”
张韵龄言辞激烈,朝着屋外的半敞晴天叫嚣着,她好像费劲了自己全身的力气来吼出这段话。
【作者题外话】:明天迎来一个小然后结束农村部分回归城市。
这个副本比我预期写的字数要超了一点,但是没关系!细水长流!
大概3、4号结束这个副本。
我每天想写的内容其实都是不固定的,我有大纲,但是我经常脱离自己的大纲书写我的故事。
大纲是死板的,可人的思想是灵活的。
今天在刷视频的时候,刷到了一位博主说她自己的妈妈年轻时候的不屈不挠,可如今已经是被社会驯化到没有自己思想的人了。
“真正的她被杀死了,活下来的是人们希望看到的她。”
很无助、很想歇斯底里的呐喊。
加油!问芙!希望你能够不忘初心,坚持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