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这样的话,却并没有要起身把面换给他们的意思,甚至就连眼神都不愿意再往这个方向再看上一眼。
他还握着他手里的那把刀,那双和黑夜一样没有一点光亮的眼睛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前方,好像在看他面前的桌板,又好像什么都没再看,只是单纯的在出神。
小二听到他主动开口,心头一喜,和萧十一郎道完歉,拿起他桌上的阳春面,就和黑衣男子桌上的面换了一下,并且表示这碗阳春面由他买单。
傅红雪这才有了一点反应,那双冰冷的眸子斜觑他一眼,说了一声“不必”,就拿起筷子,吃起了自己的这份面。
即便是吃面的时候,他的右手也握在自己的刀上,只有左手握着筷子,吃着自己的面。这是个很古怪的人。
但小二在这靠近万马堂的地方做小二,也见过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人,深知有些麻烦不该惹的他只当做没看见,正常的退下去继续招呼客人了。
沈知意扒拉着手里的面条,眼睛却克制不住的往那个纯黑色的身影那里看去,看他桌上的那把刀,看他即使吃面,后背也不会有一点起伏的背影。
这碗原本看上去就很好吃的面被她搅动来搅动去,已然成了一副十分凄惨的样子,好几根面条都因此断开。
萧十一郎看着对面心不在焉的姑娘,心里忍不住啧了一声。
他能看出来,这个穿黑衣服的男人的武功难以预测,但是到底不过是个过路人而已,他不知道这位让他心烦意乱的姑娘为什么又会这么在意他。
他还没有用过的筷子按住她不安地搅动着的筷子,虽然脸上还带着笑,但是莫名就很有压迫感的对她说着:“我想,在一个男人面前,盯着另一个男人出神,总归还不太礼貌?”
沈知意听完这话,也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为有些反常,红着脸低下头,去吃自己的那一份面了。她没有回答萧十一郎的疑惑,任由他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危险起来。
傅红雪早就知道有人在看他。
但是他从来就不太关心一些无关紧要的视线,可等到那本盯着他看的视线突然消失的时候,他却突然有一种预感。
一种如果自己这个时候,不回头看那视线的主人一眼,就一定会抱憾终生的预感。
他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预感。
上一
次,有这样让他忍不住拧起眉头,有种想要按住心口的冲动,还是在一个梦里。一个让他既想醒来,又不愿醒来的梦里。
他是沈知意没穿越前,第一个攻略的男主角。
虽然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却总是冷冰冰的,不愿意理人。
可爱娇俏的少女声称对他一见钟情,非要追在他身后,想和他交个朋友——他总是当做没听见,没看见。
“你不愿意跟我做朋友就算了,我都跟着你风餐露宿了一路啦,怎么甚至连个名字都不舍得告诉我呀。看着屏幕上,搭了一路的话,虽然涨了好感度,但是对话永远是“……”的哑巴帅哥傅红雪,沈知意十分气恼。
在她第十六次刷到“自我介绍”的对话选项的时候,才终于刷出了傅红雪第一条除了……以外的回应。
“我没有要你跟着我。”
要么不说话,要么一说话就把沈知意气的语塞的男人本半靠在树干上,闭着眼休息的,听到姑娘絮絮叨叨的抱怨,终于睁开眼,给了她回复。
“你要是想走,随时可以走。”在屏幕内的世界里,有着一张和雪一样苍白面容,在冷酷的同时,也好看的厉害的男人好像不带任何感情的对着身前这肆无忌惮闯进他世界的少女说着。
……他不讨厌这样的热烈。
可她不该来。
这样满目苍凉的边城,这样无趣冷漠的男人——还有这个和此处的死寂截然不同的,鲜活的姑娘。
她没有一点茧子的手,满是星光的眸,还有看向他时,总是会上翘的嘴角——她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他。
她是一轮小太阳,在他身边升起,试图把他照亮。
但他已经习惯了黑暗。
太漫长的夜,让他如此轻易的就被这样的太阳所灼伤。
在面对她长久的沉默过后,在她终于用半抱怨的语气和他聊天的时候,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劝她远离,劝她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委屈。
是啊,他听到“风餐露宿”四个字里小小的抱怨,却又下意识忽视了姑娘小小的撒娇。他又沉默了。
他总是沉默,以至于沉默成了常态,开口说话反倒稀奇
。
沈知意早已习惯他这样的沉默,她乖乖地捧起他烤的兔腿,小口小口地啃起来。她知道他并不是真心要赶她走——没有哪个人会一边赶一个人走,一边又给她烤东西吃的。
傅红雪虽然冷漠,但是心地却很善良,在她跟了他好长一段路,因为饥饿而开始掉体力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边……一边默不作声地多烤了一人份的食物。
靠着他的这份好心,在每个不算安全的夜里,她都会主动走到离他很近的位置,缩在他身边睡觉,而他也总是默许。
要不是还有这些剧情打底,沈知意真有点想半途而废,换个会说话的攻略对象了。就在沈知意觉得剧情已经结束,该点击进入下一天的时候,他终于继续了这段对话。
……傅红雪。
不管是屏幕外的沈知意,还是屏幕内的沈知意,都想不到他还会再说话,只顾着愣愣地看着他。
可终于说出自己名字的男人好像比呆住的少女还要不知所措,在说完这三个字后,就把头低下去,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同样微微颤动的心跳。
“你……”总是找到机会就喋喋不休的小姑娘这次难得的安静,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那总是因为他的冷漠而生在两人间无形的分界线,好像也在这一刻被打破。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自己的身体,往他身侧靠近。
如果是往常,这个时候他大概已经冷冷看她一眼,也往其它地方退两步了。可这一次,他就坐在那里,没有表现出一点抗拒,沉默地接受。
她凑得太近了。
他不过是流露了一点点,一点点允许她接近的信号,她就这样义无反顾地冲进这片黑暗里。就这样凑在他的脸旁,仔仔细细地端详这张和记忆里没有任何区别的,苍白且俊美的脸。
他的鼻尖已然嗅到她的芬芳,一种和他截然不同的,柔软的,充满生命力的身体就这么倚靠在他的身旁。
但是他的心里没有什么邪念,里面只有姑娘看着他,笑的和弯弯的新月一样好看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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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沈知意,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的知意——很高兴认识你。”
她说和第一次遇见他时一样的话。
但当时,她还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并没有把这个奇怪的女孩放在心上。他以为她只是一个过客。
——他曾这么认为。
……他终于舍得侧过头,去看姑娘亮晶晶的眼睛,还有笑意嫣然的脸。
他的名字并没有和她名字一样的诗意,甚至十分不详。这名字从一开始,就是由他母亲的不幸所带来的。
他不讨厌这个名字,但是也不喜欢它。
可是在沈知意衷心的夸赞他的名字的时候,即便是染了鲜血的白雪,也会忍不住在这样的暖阳下有片刻的融化。
那张总是没有表情的脸终于带上一点点笑,那双总是只有仇恨的眼睛终于有了一次不光是仇恨的时候。
嗯。
即便是应和人家夸赞的时候,他的回应听上去也还是冷漠到近乎敷衍。可那“嗯”声里,透露出多少让人难以察觉的温柔,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傅红雪从这样的记忆里回神,尽管他认为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身边嘈杂的人声,还是一点也没有偏移的光线都在告诉他,不过只是过去了一瞬而已。
他的手抓住自己的刀——这把本不属于他的刀。
他握得太过用力,以至于青筋都忍不住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凸起。他很快就把这份似曾相识的心悸和唯一一个让自己心悸过的姑娘联系在一起。
她不应该在这里。
如果她……她真的不是一个梦的话,那么早在他来到这家客栈以前,他就应该已经遇见她了才对。
可如果她真的不是一个梦,是曾经遇见过的人,他又要怎么面对她?用什么样的身份?有用什么样的脸面,来面对她呢?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就跟即便他已知晓这份仇恨不是属于他的仇恨,他也还是选择重复梦里的路线继续复仇一样。他不知道自己除了复仇,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喂,你,请我喝顿酒,怎么样?一道同样在梦里听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