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新建的院墙有两米之高,但陆金贵本来就长得不矮小,加上又有凳子在手,所以这个问题根本难不倒他。
环顾周围一圈,陆金贵拎着凳子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某处的墙角下。这个位置比较隐秘,不容易被人注意,特别适合偷窥。
小心翼翼地把凳子放在地上,陆金贵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他先抬起一只脚,慢慢地踩在凳子上。
确认凳子十分平稳,不会摔倒并发出声响,陆金贵才把另一只脚也踩了上去。
虽然这边光线很幽暗,李雪梅等人不认真看的话,大概率不会发现这里有人,可陆金贵还是没有完全把身子站直。
他脚踩着凳子,双手扶着墙,整个人猫弯着腰,姿势看起来十分怪异。
小心又小心,一点点将脑袋探出去,院子里的所有动态,瞬间就出现在陆金贵的视线里。
因为点了四盏大灯笼的缘故,所以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这新建院子的布局。
这院子的最左侧,新盖了三个小房子,呈一字儿排开。陆金贵估计,应该是厨房和茅房之类的。
院子的正中央堆了好些青砖、沙子和石砾,地上有一个用石灰粉标记的图案。
那图案有点模糊,陆金贵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是两口连在一起的大灶。
陆金贵纳闷了,建大灶得花不少钱,李雪梅为什么要额外建两口大灶,她要这么多大灶做什么呢
院中只有李雪梅四个大人,不见陆福生和陆乔乔的身影,陆金贵料想他们应该还在睡觉。
李雪梅和三人聊了两句,便独自一人进入了新建的厨房。
虽然那边也点燃了一盏油灯,但因为刚好有拐角,处于视野盲区,所以陆金贵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当视线落在卢香云三人身上时,陆金贵陡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并忍不住暗骂自己是猪脑子,怎么就那么蠢呢
卢香云面前放着一个大木盆,里头装着大概十来斤螺蛳,以及薄薄一层水。
因为卢香云正好坐在其中一个灯笼的下方,所以陆金贵清清楚楚地看到,卢香云的两个巴掌上各自绑了一块丝瓜络。
没错,就是丝瓜络,家里用来洗碗的那个小玩意儿。
她的双手平放在螺蛳上,动作就像擀面一样,反复前后揉搓着。伴随着她的动作,木盆里的螺蛳壳在摩擦之下,发出了“索索索”的声响。
揉搓了一会儿,卢香云把这些螺蛳给拨到一旁,然后抬起木盆,将里头的水给倒掉。
就这么揉搓了数十下,原本干干净净的清水,很快就变成了灰褐色。由此可见,这螺蛳壳有多脏。
往盆中再加入少许水,卢香云继续重复着先前的动作,又将那些螺蛳给揉搓了一遍。
这一回倒出来的脏水,颜色明显比刚刚倒出来的要浅一些。
再度冲洗了一遍,卢香云才将这些洗干净的螺蛳倒在了另一个浅口木盆里。
围着这个浅口木盆,王红杏和牛桂香相对而坐。而她们面前,各自放着一个丑不拉叽的木制品。
这木制品的造型,看起来有点像是刑场上的狗头铡。其整体是由木头打造的,但那“铡刀”是由铁片所制。而下方的底座上,竟然有多个怪异的圆形小凹槽里。
牛桂香左手抓了一小把螺蛳,将它们按照头在左、尾在右的方向,一一摆放在那圆形小凹槽里。
接着,右手扶着“铡刀”的把手,并轻轻往下一压。
伴随着一道沉闷的“咔嚓”声,“铡刀”被牛桂香提了起来,并拉到了后面。
就这么会功夫,十来枚原本完整无损的螺蛳,全都变了样。那呈螺旋状的尾部,全都被“铡刀”给齐齐切掉了,无一遗漏。
轻松将圆形小凹槽里的螺蛳取出来,放在身侧的小桶里。牛桂香又伸手从面前的浅口木盆里抓了一小把螺蛳,继续重复着刚刚的动作。
这一整套动作下来,那叫一个干净利落,完全不拖泥带水。
最重要的是,除了效率高之外,这操作手法的安全系数也相当高。
哪怕突然犯困或走神,只要不把手放在“铡刀”下坠的位置,就不会有受伤的风险。
陆金贵不得不佩服,李雪梅她们还是挺聪明的。
不像他们,一个一个地剁着螺蛳尾部,全程不敢走神,以免不小心伤了手。
真让人意外呀,李雪梅她们竟然想到了这么先进的办法。
有这么厉害的工具在,别说五六十斤螺蛳了,就算处理百八十斤螺蛳,也不是问题。
那被剁掉了尾部的螺蛳,还得用清水洗一遍,好把螺蛳壳的碎渣和破裂的内脏浆液给冲洗掉。
由于王红杏和牛桂香的动作很快,不过才一会儿,便弄够了一大锅的量。
王红杏轻喊一声后,在厨房里忙活的李雪梅立刻走了出来,并端着那小半桶处理干净的螺蛳回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便传来“滋啦”一声巨响,那是香料被热油爆的声音。
与此同时,浓郁的蒜香味四下扩散,就连离得不近的陆金贵也闻到了。
可惜了,他看不到厨房里的场景,不知道李雪梅的烹饪手法,要不然他铁定也要学了去。
视线再度落在地上那个用石灰粉标记的图案,须臾之间,陆金贵的心情又变得低落起来。
明明已经有了一口新打的大灶,李雪梅还要在院子里打两口大灶。这足以说明,她的野心不小,后边的工程量会越来越大。
看到这破房子焕然一新的变化,再联想到李雪梅母子三人以前唯唯诺诺的模样,陆金贵的面目逐渐变得扭曲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分家之后,她们的日子这般蒸蒸日上
不,她们一家本该穷困潦倒、饥不择食的。她们不应该过得这般滋润,不该这么有盼头!
在过去三十多年里,陆金贵一直把弟弟陆银贵当下人看待,各种使唤各种欺压。
面对着陆金贵的过分要求,陆银贵几乎不反驳,总是那么的听话。
哪怕在陆银贵成亲之后,陆金贵继续差使他、甚至他的婆娘和儿女,也几乎没什么问题。
直到陆银贵替他上战场并阵亡后,李雪梅这个懦弱了半辈子的女人闹着分家,并被他打了一顿,一切都变了。
李雪梅一家不仅变大胆了,也变聪明了,她们正沿着一条意想不到的轨道,渐行渐远。
念及此,原本无比恼火的陆金贵,这时候又升起了一丝懊恼,同时埋怨起了陆大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