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来临之时,灵隽并非毫无防备。
她深知。如打脸爽文中总是给主角团翻盘机会的沙雕反派是不存在的,神灵即便在入魔之中神智混乱,也必然保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神灵的伟力何等浩瀚,即便有所防备也注定要死得不能再死,灵隽也是这么觉得的,都已经做好了回玄明剑或青神木中苟个几万年的准备——但奇迹就这么发生了,那无比恐怖的一击,竟然未曾伤害她分毫,甚至那浩瀚如海的锋芒都刻意避开了她,似是唯恐伤及她一丝一毫。
这就很奇怪了。
看似这是气运跌落谷底后的反弹逆袭,但想想这些年来自己经历的事情,灵隽真心怀疑,这该不会又是一个陷阱吧?
……
不论如何,虽然合阵的最后一步被打断,计划宣告失败,但还活着就是不幸中的万幸,灵隽心烦意乱,准备先出去冒个泡,告诉其他人她还活着,就发现了另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似乎……合阵并未完全失败?
她下意识地检查一番,并没有在自己身上找到任何与镇神大阵相连的痕迹,也就是说——对她而言,合阵确实是失败了。
那这又该作何解释?
“难道有另一个人或另一件秘宝正在合阵?”灵隽彻底懵了,“可这里除了七个看守者和九位阵灵,就没别人了,他们又都是无法合阵的……等等,难道是太叔恒?”
可这也不对,太叔恒只是个普通的人族魔修,镇物的哪个要求他都无法满足,不可能是他。
只有一个可能——还有其他人进入了孤峰!
这太不可思议了,即便有人进入孤峰,又是如何在她和看守者溯的眼皮子底下进入阵盘之中,还悄悄摸摸地开始合阵的呢?
——他又为何要这么做?
灵隽下意识地举目四望,然而入目只有一片冰冷的炽白锋芒,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
对那人的身份与目的,灵隽猜了又猜,但却没有一个是正确的——答案也确实匪夷所思了些,因为造成这一切的,正是因心魔爆发而陷入癫狂的叶师简。
虚化状态下的叶师简,外人难以发现,镇神大阵也并不会阻拦他。
“我是阵灵……是的,我是阵灵……”
同样在阵盘之上,一片白茫茫中,神智全无的叶师简反复念叨着这一句话——他想起来了,他是天秋云渊之下两界渊封印阵的阵灵,职责便是守卫两界渊,不让异世界有进入山海界的机会。
但多年之前,机缘巧合之下,两界渊封印阵被打开了一条缝隙,恰好有一道灵魂潜入山海界,他只来得及修复那一丝缝隙,却没能及时抓住那道灵魂。
这是他的失职,因此他决定离开两界渊去追捕偷渡者,原本这并不需要花多少时间,但事情总是出人意料。
在发现对方已经投胎之后,他本打算直接抓走那人,却不想那人身上竟有一层奇怪的保护,似虚幻,却又无比真实,他的一切手段都被引入虚幻世界,无法伤及对方分毫。
那似乎是三生镜的天赋神通。
他虽是两界渊阵灵,品阶比之神器却还略逊一筹,无法破开那层虚幻屏障,只能另想办法。
他决定投胎转世到那个现在名为叶定光的偷渡者家中,这样三生镜的天赋神通就无法阻拦他。
这本来没有问题,他作为高阶阵灵,有不少保持修为和记忆转世的秘法,但……真实情况与他计划的完全不同!
转世投胎是成功了,但他却忘记了一切,成为了叶师简,浑浑噩噩过了这么多年,既没有抓住叶定光,也没有及时返回两界渊看守阵法,甚至于还在心魔蛊惑之下打开了封印阵!
大错已经铸成,一切不可挽回,此时叶师简的心就如暴风雨中的大海,无数情绪从心海深处翻涌而上,与狂风一同呼啸,与惊涛一同汹涌……太混乱了,太复杂了,太无法接受了!
知道真相的他并没有就此醒来,反而因为这恐怖的打击一蹶不振,彻底沉沦。
丧失了一切理性的叶师简顺着魔气的来源进入孤峰,但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本来他该见到堕魔中的神灵,然而或许是命运的指引,他竟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灵隽与溯两人所在的小空间,见证了他们血祭、合阵的一幕。
当神灵的攻击降临之时,他心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像是心魔的低语,“去合阵吧!两界渊封印阵已泯灭在即,你作为阵灵也将命不久矣,现在必须要换一个本体,这座大阵品阶不比两界渊封印阵差多少,很合适。”
很合适?是真的吗?
叶师简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究竟是不是这么想的,但最后他确实这样做了,如一具提线木偶,他学着那个暗渊的步法,一,二,三……
当踏到第八步时,他看见了那位被镇压的神灵。
借着方才那一道攻击,神灵的虚影出现在他面前,祂似乎也愕然不解,“你是谁?!”
我是谁?
我是两界渊封印阵阵灵,是青琅城叶师简,是……三生镜的灵奴,此时此刻是谁在主导这具躯壳,叶师简也不知道了。
他无视了神灵的质问,踏出了第九步。
·
孤峰其他地方,因合阵失败而陷入绝望的众人已经开始走死亡流程了,第一步就是互留遗言。
“唉,好歹一家人都齐齐整整的,虽然遗憾,但也不是不能接受。”阵灵小五感叹。
绯一脸死相地瞥了她一眼,不说话。
“你呢,你该不会不能接受吧?哎,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啦,不是拼命就能改变的……”
阵灵小五的话还没说完,还未关闭的灵影中就传来溯的惊呼,他们循声望去,也齐刷刷地发出了震惊的高呼:“哇——!”
瞧瞧他们看见了什么?!
是合阵的虹光!合阵成功了!
阵灵小五目瞪口呆,喃喃道:“天呐,暗渊这么厉害的吗?!连神灵的攻击都能扛,宗恪哪找来的这么厉害的家伙!”
忽然间她又有点胆寒——话说,之前老大将她骗入试炼场,她没有发飙砍人也真是太好脾气了吧?突然庆幸.jpg
什么叫绝处逢生,这就叫绝处逢生;什么叫喜出望外,在场除了神灵之外所有人的表情就是最好的诠释。
溯的感受是最清晰的,合阵成功,萎靡的镇神大阵因镇物重现而重新稳固,力量也有所回升——尽管不是太多,但原本神灵那便不断撕开的阵法裂口已经尽数弥合……
他们这拼死一搏不是没有效果的!
最后还是他们赢了!
这一刻溯想到了很多,如果给他一个话筒,他甚至能说出一连串感谢词,感谢主动成为镇物的暗渊,感谢同舟共济的九位阵灵,感谢与他并肩背水一战的六位同族,感谢修罗一族的贡献与牺牲……
“喂,醒醒。”
突然拍上肩膀的一只手打断了溯的万千感慨,他愣愣地转过头,便看见暗渊那张熟悉的脸。
溯:“?你不是合阵成功了么?镇物不能随便乱动的!”
灵隽一摊手:“虽然但是,合阵的并不是我,我也很好奇是什么人挺身而出见义勇为,挽狂澜于既倒……”
看守者/阵灵:“……”
气氛无比沉默。
虽然计划也算是成功了吧,但这神来一笔实在让他们不知所措,一脸懵逼,好像说什么都显得尴尬。
最后他们达成了共识——等合阵虹光散去,好好看看究竟是哪个热心路人拯救了他们……
“对了,暗渊你真是厉害啊,硬扛神灵一击毫发无损!”阵灵小五已经完全服了,“我愿称你为最强!”
灵隽:微笑.jpg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但这种时候也只能笑笑不说话了。
她虽然没解释,但这深藏功与名的神色却让众人似有所悟,没有再追问——毕竟是绝学,外人不好胡乱打听的。
好在这时候合阵虹光散去,众人精神一振,齐齐看向阵盘——嗯?!怎么什么也没有?
“啊这……”溯又感应了一遍,发现镇神大阵确实是有了镇物,“难道镇物竟然会隐形?!”
镇物想隐形可不容易……
“也许,镇物去了别的地方?”灵隽提出一个猜测,“镇物应该是会自己寻找合适地方的吧,之前的镇神令牌甚至都不在镇神之地,现在这个镇物也不一定就要在阵盘上。”
好吧,这也勉强算是个解释。
“呼……”
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副虚脱力竭之态,“唉,不管怎样,成功了就好。”
其他看守者、九位阵灵也都从孤峰其他地方赶来了,其中六位看守者和溯一样,都是一脸“期末考结束啦”的轻松模样,九位阵灵和灵隽的脸色倒是没多少变化。
这也正常,看守者的目的只是保护镇神之地不崩溃,而灵隽和阵灵还算是想着离开,现在这样只能说不算最糟糕,但也称不上好。
“别丧气啊,咱们至少都活下来了。”衡安慰道,“再努力努力,说不定你们也能得偿所愿。”
绯接话道:“就算不能,咱们这镇神之地也不错啊,虽然无聊了点,破败了点,贫瘠了点,邪恶了点,危险了点……呃。”
“你还是别说了。”阵灵小九翻个白眼。
灵隽叹气,“希望之后能找到离开的办法吧,唉。”
·
失踪的镇物现在究竟在哪里呢?
在被镇压的神灵那里。
灵隽的猜测并没有错,镇物会自己寻找合适的安置之地,叶师简所化的镇物找到的地方就是——神灵头顶。
真·镇压。
当然,现在的叶师简已经不是人形,也不再虚幻,而是化作一个主神似的白色光团,光团之中隐约还能看见一块美玉。
堕魔中的神灵都差点被这糟心玩意儿气笑了,祂冷笑着,阴阳怪气道:“真是好一个舍己为人、舍生取义的大好人啊!可就凭你,能镇压得了我多久呢?”
叶师简是不会回答祂的,因为某种意义上说,他现在已经死了,留在世上的只是这一具千瓦大灯一般的躯壳。
神灵嘲讽了个寂寞,被坏了好事的愤怒和被人无视的恼怒一同涌上心头,堕魔进程加快。
按理说,有了镇物的镇神大阵又能苟一段时间,但不幸的是这件镇物死到临头,能给镇神大阵续几个时辰都是幸运,神灵生气归生气,但却是半点也不着急。
……目前,庆幸中的看守者、阵灵及灵隽还不知道这个噩耗。
曾经身为最正义、最纯粹的正神,祂的堕魔简直像是几百集的连续剧,在堕魔中,祂总能偶尔想起一点曾经的记忆——这也是祂默默拉长堕魔进程的原因所在,祂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又如何会落得今天这般地步。
此时浮现的记忆里,第一次出现了祂的名字:钧天。
钧天,天帝居所,引申为天帝——但神灵清楚自己并不是天帝,因为记忆中,祂正向另一个人宣誓效忠。
祂身披甲胄,单膝跪在长长的白玉阶下,对高高在上、看不清面容的那人说:“陛下明鉴,钧天愿起誓,此生追随陛下,为王前驱,永无所违,永不背弃。”
高台之上飘下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善。”
……
永无所违,永不背弃……
钧天立刻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祂的那道攻击足以将那个暗渊打得形神俱灭,然而事实却出乎所料,仅仅是打断了她合阵,并没有伤及对方分毫——打断合阵,还是因为祂的攻击也落在了阵盘之上。
第一次见暗渊的时候,祂也觉得对方十分熟悉,可能是对祂极为重要的人。
难道她……就是祂曾宣誓效忠的“陛下”?
不,暗渊也没有认出祂来,这应该只是个巧合!
钧天极力否认,但事实是祂仍不可避免地被这一段记忆影响,不知不觉间顺着最糟糕的可能想了下去……
如果她是陛下,或者陛下的转世,那岂不是太可笑了么?
那样郑重、决绝的誓言,在祂准备破封而出的时候,却反而成了对自己的一重约束?
祂即便失忆也无有相违,可她却一门心思想着重新封印祂!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