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权国军队征战十数年,忽必烈觉得,自己似乎始终没能看透这支军队。
为什么他们的海上军队可以迅速地转为内河水军?而且拥有如此可怕的战力。
刘整辛辛苦苦,费了数年时间打造的数万水军,在权国水军面前,犹如纸糊般的脆弱,不堪一击。
为什么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可以整合出这么多战力不弱的宋国军队?
要知道,这些宋军,在半年之前,可都是一群土鸡瓦狗般的存在!而数十万降附于自己的宋军,直到现在,除了浪费粮食之外,遇敌即溃,毫无战力可言。
为什么,他们可以轻松自如地控制任何一个战场?
这是让忽必烈最感心悸的所在,无论在哪个地方,哪怕是在守卫森严的临安皇宫之内,他也依然觉天空之上,似乎有一双无所不在的眼睛,时时地盯着自己。
临安,是必须要撤离了,而且还得快。
荆湖北路的数十万军队,再没有机会南渡长江。自己兵力上的优势,如今荡然无存。
但是,如何撤离,谁先撤、谁留守,是否要留下一些兵力拖住随时从海上登陆的权国军队,一群文臣武将,已经争吵了好几天。
宋国降臣,显然不肯轻易放弃临安。对他们来说,之所以心甘情愿地投降元国,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可以继续留在临安,继续保住他们的家产。若是随着元军撤离,别说前路渺茫,自己的投降行径岂不是成为了一个笑话!
对于大部分汉臣来说,如此轻易地抛弃国都,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不过有放弃大都在前,临安又未正式立都,事不可为之时,撤离临安也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至于蒙古与畏吾人,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国都。
在窝阔台汗之前,数千年逐草而居的牧民,哪来的国都?连伟大的成吉思汗,都不曾建立过国都。
只要有牛有羊,遇到水草丰美之地,便可安家。没牛没羊也无所谓,去抢便是!
对于蒙古勇士来说,他们的汗王在哪里,哪里便可以成为他们的国都。纵横天下,无所拘束的生活,才
是草原英雄应该享受的生活!
天色渐暗,御书房之外,响起轻柔的脚步声,门被轻轻推开。
忽必烈脸色一变,却见一个身着麻布长袍、衣不重彩、发未着饰、体态略显丰腴的妇人探进身来。
是他的皇后察必。
忽必烈轻轻地吁了口气,泄去自己的怒气,同时收起了自己脸上的忧虑。
察必手提食盒,走到案前,对着忽必烈微微一礼,而后从食盒中端出两个大碗摆在桌案之上。
很简单,一碗装着几个掰成小块的大饼,一碗是羊肉清汤。
忽必烈捧起羊肉汤,大喝数口,而后抓起一块面饼,细细嚼食。
一边吃,一边带着随意的口气说道:“准备好了,过几天咱们得离开临安。”
“是!”察必轻声应道,看着不喜不怒的忽必烈,犹豫片刻,问道:“陛下,真的要让真金留在临安吗?”
“他是元国的太子,我不在,当然得留他监国了。”
“可是……”
“怎么了?”忽必烈眼色未动,眉梢略挑。
“真金,可是陛下的长子啊。”
“长子?如果不是长子,他能成为太子吗?”
察必脸上带着哀求之色说道:“或者,陛下能否考虑,不要让他当太子了?”
“胡闹!太子是未来的国君,说废就废?”
“陛下,我,我给陛下生的孩子。如此只剩真金兄弟两个,可是真金自小怯弱,你把临安交给他,他如何能承担得起这个责任?”
“他的怯弱,还不是你的原因!”忽必烈怒喝道,把手中饼屑随手砸入食盒。
察必双腿一软,缓缓跪伏在地。
忽必烈悠悠地叹了口气。
慈母多败儿,真金自小被察必宠溺,性格偏弱。但是变成如今模样,其实真的不能全怪察必,更多的原因是被那些汉儒给教坏了。
那些人一心一意地按自己的想法,试图培养一个完全汉化的帝王。经史子集无所不通,出口便能成章。看着似乎成功了,却也把自己儿子给养成了一个废物!
“他在外面?”
察必弱弱地应了一声。
“叫他进来吧。”
察必撑起身子,出门而去。不久,拖着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来到忽必烈跟前。
面孔白净,头戴方巾,身着淡青儒衫,本该玉树临风般的身子,此时却瑟瑟发抖。
感受到忽必烈凛冽的目光,低着头的真金啪唧一声便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哀求道:“父亲,我,我不想留在临安。求你了,带我走吧!”
忽必烈的怒气,自心头直冲而起。探手抓住桌案上的一个镇纸,便砸了过去。
察必一惊,把低着头的真金猛地一拉。脑袋躲过了,镇纸砸中真金的肩膀,砰然作响。
真金“啊”的一声惊叫,脸上现出痛苦之色,泪水立时盈眶却又不敢滚落。
“父亲”
忽必烈满脸暴怒地盯着他。
真金立时耷拉着眼睑,侧身靠在母亲身上,头稍低,眼泪便禁不住抖抖索索而下。他把脸藏在察必身后,抽抽泣泣地说道:“我,我愿意上战场,我愿意随父亲杀敌。只求你们,别扔下我,我不想一个人在临安呆着。”
忽必烈额上青筋隐隐暴起。
真金喃喃说道:“这段时间,我天天在炼武场上,求着护卫们教我骑术,教我射箭,教我博杀之术。我真的很努力的,可是,我,我好累啊……母亲,你求求父亲,求求他……”
忽必烈虎行离开桌案,抬起脚便往真金踹去。
“啊”察必与真金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真金如蒙头葫芦般滚开。
“真金”察必急急扑向自己的儿子,扳正他的身子,颤抖着上下查看。
“母亲”真金呻吟着,两眼呆滞,茫然无措。
脑袋没事,腿脚未折,除了一侧肩膀抬不起来,并没有其他的伤害。察必心里稍微地松了一口气。
再回过头时,御书房里,却已经没了忽必烈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