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勇诚凑过头,低声说道:“关于嘉禾屿,我还有一个想法,要不要听听?”
赵权头微微一偏,“说吧。”
“你不感兴趣?”
“我,灰常感兴趣!”赵权无奈地答道。
“嗯,我猜就是!”李勇诚很满足地坐好身子。
“是这样的……”李勇诚探头探脑往舱外看了一眼,又把正在提笔做会议记录的文书赶起,“我这会说的,你不用记,先出去看看,别让人进来!”
赵权叹着气朝文书挥了挥手。
“是,关于妈祖的……”
赵权与王显同时心里一动,不由正色以待。
“这些年,在我的……嗯,不,是妈祖频频显灵,引起了宋国皇帝的高度重视。
景定元年,宋军击退蒙哥的攻宋之战,宋皇认为妈祖也有功劳,因此封其为‘显济妃’。
去年,又封其为‘灵惠显济嘉应善庆妃’。
你们知道吗,咱们嘉禾屿上的以权氏家庙名义建的那个妈祖庙,可灵了!几乎是有求必应啊,前些日子有一个……”
“说重点!”赵权打断道。
“哦,嗯……那个,真的很灵。现在香火太旺了,我都想再建几座妈祖庙。反正啊,现在沿海这一带,几乎所有的渔民,只认嘉禾屿的妈祖庙。”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个,有没办法,跟宋国皇帝商量一下,再给妈祖娘娘一个封号,专门针对咱们嘉禾屿的这个娘娘。起码升为‘天妃’一级,以后就可以让嘉禾屿这个庙比祖庙级别还要高些。那样的话……”
赵权盯着李勇诚,心里发出一声感叹。这家伙,啰嗦得要命,但不得不说,这件事办得是相当的不错。
李勇诚有些心虚地问道:“不妥吗?”
“不,很妥!”
“真的?”
“宋皇的敕封,我会叫人去想办法。而且,日后,我当会以大权国名义再行加封。
不过,在此之前,你按现有的模式,继续宣扬权氏妈祖庙。并且想办法跟湄州那边探讨下,看能否把他们的祖庙全搬过来。”
“
祖庙搬迁?”李勇诚哈着嘴说道:“不可能吧?”
“有什么不可能?拿银子砸!要多少给多少!不行把祖庙里几个穷庙祝全请去嘉禾岛享福,我想没人会不愿意去!”
这倒是。
妈祖祖庙虽然在湄州,但那里的香火连嘉禾屿的百分之一都不到。只要肯砸钱,似乎也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
“只要他们愿意搬迁,可以答应他们任何条件!
敲定此事之后,当以妈祖的名义,吸引所有的沿海渔民,去保佑他们,让他们得到祝福,让他们相信,嘉禾屿,一定会是神选之地!”
李勇诚舔了舔嘴唇,呵呵而笑。
这事,他喜欢!
……
河东行省,太原府。
刘元振独坐于府衙之内,一脸烦躁地盯着桌案之前,如山一样的文书。
“膨!”刘元振一拳捶下,桌案呜呜地响了两声,文书唰啦啦地滑落于地。
侍立于一侧的行省郎中,吓了一跳,抬眼瞄了刘元振半眼,低下身搜罗地上的文书。
刘元振站起身,甩甩衣袖,虎着脸往外走去。
“刘丞相,这些文书,需要你审核啊……”
刘元振一声不吭,脚步不停,直接走出了府衙。
天下雪花纷扬,路上行人了了。
刘元振独自一人,一直步上了太原城墙,望远而眺。
没多久,雪花便扑满了他那张略显沧桑的方脸。
城墙之上,守卒肃然而立。城墙之外,传来隐隐的金戈铁马之声,那是正在训练的河东军。
刘元振的眉头皱得越深。
李恒,又在训练骑兵。
这种天气里,以这种强度训练骑兵,人受得了,可是马受得了吗?
他狠狠地攥着拳头,恨不得给那贼厮一顿饱击。
可惜,不能!
自平了益都李璮之后,那个自称西夏皇裔的家伙,便开始平步青云。本来这种相当于陛下赠送的功劳,刘元振是根本不放在心上的,可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恒竟然会被任命为河东万户总管,领河东全境十六万兵马。
河东啊,这可是自家三代经营的地盘!
十多万兵马里,大多数都是自己祖父、自己父亲与自己的心血凝聚而成,如今就这样地悉数奉手送于他人。
而他,河东刘黑马的嫡长子,却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可怒却不可言。
这些年,元国各地行政管理开始出现混乱的局面。
元国初建时,忽必烈派出宣慰使以管辖各地。而后,有些地方撤宣慰使为“行中书省”,但是有些地方却依然保留“军民总管万户”的职位。
不幸的是,河东成为军民分管的行省,更不幸的是,刘元振被转为文官,成为首任河东行省丞相。
当年,刘元振几乎以一己之力,劝降宋国泸州知府兼潼川路安抚副使的刘整,并助其击退宋军的追击。因此得赐锦衣一裘、黄金五十两、白银五百两,并有弓矢与鞍辔,一时风光无限。
原以为,自己自此可以在军中一路高升,万户唾手可得,一方元帅也不在话下。
然而,世事难料!
行省丞相,理论上是从一品官职,相当于大都中书省左右丞。
但是,行省丞相不管军队。刘元振能调动的,只有太原府城三千守卒。十六万河东兵马,与他已再无任何关系。
一个没有兵权的官员,还能称为官员吗?
早知道,自己就不该冒着天大的风险,劝降刘整了。如此,自己依然还能留在川北,哪怕只是一个行军万户,却依然可以拥有自己的兵马、拥有行军作战的自主权。
战场,才是一个男人的天地啊!
但是,刘元振明白,河东刘家,终究会成为过去,也必须成为过去。
中原三大汉世侯,最早投靠忽必烈的真定史家,被彻底分拆,留着史天泽成为中书省丞相,位高权却不重。
其次是保州张氏,倒是依然保留着兵权,但是张柔长期被留驻在宋国境内,孤守白鹿矶。中原各子弟,群龙无首,如今只以乖乖地在各地军中待命。
刘家投靠忽必烈的时间算是最迟的,加上父亲前年去世之后,军权被夺,再无可避免了。
也许
,汉世侯本身就是一种过错。
自从忽必烈将中原各世侯的私属户改为民籍,所有家族都已经知道,从此之后再无人能享有曾经的这种权力了。
能坚持的,唯有已经灰飞烟灭的益都李璮。
陛下能给河东刘家,给自己留一个行省丞相的位置,也许已算是皇恩浩荡了。
可是,这样对于中原,对于元国的未来,真的合适吗?
军制的打乱,防区的撤换,致使将不熟兵,兵不知将。万一强敌趁虚而入,这样尚未整合清楚的军队,能将击击退吗?
晋北已经隐然失控,河东不稳,这中原的未来,到底会是谁的天下?
刘元振有些茫然。
按照刘元振的脾气,早该直接出兵,灭了云中那群无法无天的商贾。可是偏偏自己手下没兵,拥有兵权的李恒,却说这属于民政,应当归行省管辖。
而中书省那批人,明里暗里都在警告自己,必须以安抚为主。若是不行,只能说明白自己无能!
这些人,只是担心损害到云中赵氏的利益,担心赵璧脸上不好看。他们难道不知道,对于越来越强势的晋北商会,河东行省已经完全失去了掣肘的手段吗?
整个晋北,所有的土地都不种粮,却偏偏可以如数缴纳粮税。这些人难道看不出来,权国商贾的势力,已经完全渗透了整个晋北吗?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刘丞相,晋北急件!”
刘元振缓缓地转过身子,身上雪花竦竦而落。
“晋北,晋北反了……”
刘元振皱着眉头看向他的左丞,“怎么回事?”
晋北那些商人,虽然胆大妄为,但若说敢公然造反,应该还不至于。
“晋北商会,已经驱逐了云中太守以及一些不肯与其作乱的商人,声称暂时接管云中……”
“然后呢?他们怎么造反了?”刘元振淡然地问道。
“这,这还不算造反吗?”左丞惊讶地问道。
“晋北商会,有提什么要求吗?”
“他们,想要以晋北商会的名义自治!不过,他们愿意按照
晋北现有在籍民户,正常缴纳所有的税赋。”
城外,数骑将卒正向城门飞奔而来,应该是李恒也收到了消息。
刘元振缓缓地步下城墙,往府衙而去。
今年开春以后,中原各地灾害不断,河东亦然。
除了晋北之外,晋中、晋南许多百姓,困顿失措。别说那些遭灾的民众,哪怕略有收成,也因为不堪重赋而四处逃难。
河东行省,大多储粮,全被李恒掌控,官府根本无法开仓赈灾,只能求助于各地商贾。
然而,晋北商会只愿意接纳晋北的灾民,不肯为晋中与晋南捐献一粒粮食。
要求自治?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出的主意。
刘元振走到府衙门口时,李恒刚好驱马而至。急促的马蹄,溅出泥雪,向刘元振直裹而去。
刘元振面无表情地看着李恒。
李恒翻身下马,嘿嘿一笑,将马缰甩给自己的亲卫,昂然步入府衙。身上铁甲,叮当作响。
一刻钟不到,李恒又怒气冲冲地撞出府衙,从护卫手中扯过马缰,翻身而上,催马便往城外而去。
亲卫们一脸疑惑地跟在他身。
“召集全军,三日后出征云中!”
一骑突前,飞奔而去。
待得李恒抵达军营,军中十多个千夫长以上将官,已经全都聚集于中军帐内等候。
河东军李恒麾下,总共十六万兵马。其中三万驻守于太行山以西数个陉道出口;两万协防河东东北部的柔远;两万协防河东西北部的河套军马场;一万人驻守晋中雁门关。
其余人马,驻守晋南诸地。太原府城外,兵马只有三万,这是李恒在最短时间内可以动用的所有兵力。
当然,攻打一个只有一千守城军的云中,一万人马,都已经嫌多了!
让他愤怒的是,河东行省丞相刘元振,虽然不反对自己派兵攻打云中,却要求自己最少要派出三万人马,以雷霆之势,用最快的速度平息云中动乱,而且不得扰民。
关键是,出兵云中,行省竟然连一粒粮一束草都不提供。
这仗还怎么
打?
河东军中确实存了不少粮草,足够全军三月之需。但是陛下严令,这些粮草一律不得动用,可是到底为了什么,连李恒都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整个中原,正在屯粮的部队绝不止于一个河东。
河东行省,筹措不出粮草,云中的动乱却不能不派兵平息。否则事情一旦闹大,那就不是一两万军队能扑灭的了。
太原派出一万军队,不够的话再从雁门关调去五千。不过必须得在半个月之内解决云中,否则粮草肯定不济。
当然,若是能破了云中,城中应当有无数存粮,不仅可以解决出征将士的粮草需求,肯定还有不少剩余。
甚至于,与云中相勾联的晋北其他地方,也可以照此办法搜罗粮草。
这样的话,整个河东驻军,起码在半年之内不用为粮草而发愁了。
李恒想及于此,不由地舔了舔嘴唇。
就粮于敌嘛,打仗就得这么打,否则为什么要打仗?
三天后,一万河东军自太原驻地北上,五天之后抵达雁门关。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一万兵马刚出雁门关不久,便遭遇伏击,全军尽溃。
安全撤回关内的兵马,十不存三。
他们遭遇的是,来自太行山的匪军。这些匪军宣称,自己受聘于晋北商会,不占城、不反元、更不会攻打晋中晋南,唯一的目的,只是保护晋北商会与百姓的安全。
直到这时候,李恒才知道,陈兵于晋北太行山以西的几个军寨,已然全部易帜。晋北对太行山匪军而言,已经成为一个完全不设防的区域!
刘元振大惊,李恒大怒。
晋北商会,竟然以他们两个都未曾料及的态势,转眼之间便成为了一个心腹之患!
这事想隐瞒,已经根本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