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含蓄一笑,似乎对这个回答相当的满意,又问道:“耶律丞相,意下如何?”
刘秉忠眼角瞟向耶律铸,心情极为复杂。
这位,年仅三十六,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书左丞相。而自己,虽然年长于他,服侍忽必烈也已十五年,如今却只能仰望于他。
刘秉忠一直觉得,自己在忽必烈麾下,是不可或缺之人。一旦立国,哪怕没有左相之职,也必定是右相之位。
万没想到,直至今日,昔日同僚,或入中枢或为一路宣抚,或是受人尊崇的翰林学士。
只有自己,依然一身白衣!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一身傲骨,超然事外,不肯入仕。有人甚至因此而夸自己为世上高人。
而诸位曾经的同僚,却无人不知自己如今的尴尬。
刘秉忠不知道,这是忽必烈以此来敲打自己,或是准备彻底摒弃自己?
可是,自己十数年来,忠心耿耿,为忽必烈殚精竭虑,从不敢有任何差池,甚至连石忽银行的股权,都未曾沾上一丝一毫。
大汗,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耶律铸迎着刘秉忠的目光,面色淡然地问道:“不知真定、顺天府两军粮草,还能支撑几天?”
“最多十五天。”
“他们出兵至今,有多少时日?”
刘秉忠默默地算了下,答道:“已近两个月。”
耶律铸呵呵一笑,“两个月,四万兵马,却连锦州城角都未曾触及。那么,攻下大权国,是不是得需要四百万的兵力?”
刘秉忠一怔,攻城掠地,是这么算的吗?耶律铸这是在当众质疑自己吗?
可是,大汗下令出兵锦州,这事情是自己能左右的不成?
刘秉忠瞥了眼忽必烈,忽必烈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容。
“大汗!”耶律铸似乎没打算继续深究刘秉忠的责任,对着忽必烈又是一躬,说道:“大汗初即位,天下纷乱,靖内攘外,千头万绪。大汗需有取舍!”
忽必烈点了点头。
耶律铸便继续说道:“和林、多泉子与东北,同
为叛乱之敌。属下以为,当先内而后外。
阿里不哥王爷,受人蛊惑,对大汗有所误解,但毕竟有手足之情。当先令其知晓轻重,而后再同心对外,清除余敌。”
耶律铸这是主张先对付阿里不哥,收罗其蒙古旧部之后,再对付大权国与禾忽。这本就是忽必烈之前确定的对外整体攻略。
而且此时,包括霸突鲁、兀良哈台的蒙军与河东、真定与东平的部分汉军,共十万人马,早已出征,此时差不多已经快要与阿里不哥接战了。
刘秉忠有些疑惑地看着耶律铸。
“故,臣下提议,应当集中所有人力物力,一战而先平和林!”
“臣,附议!”出声的是董文炳。
刘秉忠有些茫然。
耶律铸已经联合了一群人,真的要准备放弃对困在榆关走廊军队的求援?
否则,视史家为仇敌的董文炳,不会在这时候跳出来,急急附合耶律铸。
忽必烈闻言,微微颌首。
耶律铸面色平静,继续奏言:“除了和林,如今另有一事,必须即刻着人处理。”
“何事?”忽必烈淡然问道。
“开平为大汗龙兴之地,但距离中原过于遥远,往来不便。臣下以为,当另建新都,以就近统辖中原诸地。”
朝堂之上,响起窃窃的议论声。
忽必烈将开平城作为都城,是因为他称汗的时候,这是他唯一能控制得住的城池。
但是开平城的确太小,根本容纳不了太多的人。别说是一国之都,哪怕作为一县治所,都显得有些局促了。
这也是刘秉忠早已与忽必烈形成的共识。而且,未来的都城,刘秉忠都已经帮忽必烈规划完成。
便是金国曾经的中都,燕京!
一方面是因为燕京东控辽碣、西连三晋、背负燕山、左拥太行、右濒渤海,可挟五关之险而凭临中原。另一方面,是一直以来,燕京都不属于中原任何一方势力所有。可以说,这是一座最干净也最容易纳入中枢直接管辖的城市。
唯一的问题,是燕京屡遭战火,城池早已破败。都城,必
须得要重建。
可是,此时四面皆敌,根本不可能腾出人力与物力,新建都城。
然而,出乎刘秉忠意料的是,忽必烈却点着头说道:“甚好!你觉得,派谁去督建新都,比较合适?”
耶律铸对看刘秉忠略略躬身,说道:“臣以为,刘秉忠刘先生,精算数、善推步、仰观占候、六壬遁甲、易经象数,无不通晓。且有督建开平城之功,不避险艰、忠勤不倦……”
耶律铸这一顿突如其来的夸赞,如行云流水,却让刘秉忠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一阵阵的心悸。
“故,臣以为,督建新都,除非刘先生,余人皆不足以胜任!”
“善……”
忽必烈轻声吐出的一个字,却如惊雷般在刘秉忠脑子里炸响。
他茫然地看着这一对君臣。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刘秉忠自认为从来没有得罪过耶律铸,甚至与他之间都未曾有过太多的交往。虽然知道耶律铸成为大汗的首任中书左丞,其中必有曲折,但刘秉忠也从来没有公开反对过大汗的这个决定。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给自己挖个这么大的坑?
是想把自己从开平城中排挤出去?
还是大汗对自己不信任,而在怀疑些什么吗?
一直到看见燕京城破破烂烂的城门,刘秉忠还是没有从这一场巨大的打击之中清醒过来。
十数年来,披荆斩棘、算计谋划,历无数艰难。如今眼见着路已开辟,大厦将起,而自己这个帷幄之人,却被弃之如敝屣。
同样是来到了燕京,赵璧是以燕京宣慰使身份前来就任。
刘秉忠近乎被驱离中枢而外放,虽说拥有督建新都之职,但一无财权二无人权,连个工部郎中都不是。
赵璧看着一夜之间似乎便老了二十余岁、满脸呆滞的刘秉忠,心里不由地起了些许的恻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