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刘秉忠躬身轻禀,“各位同僚必为无心之失,况且大汗登基在即,此时不宜过于追究。”
无心之失?
听到刘秉忠的开释之辞,跪在地上的幕僚中,有几个人略舒了一口气。赵璧心中,却涌出一股酸楚。
这些年,随着投靠忽必烈的汉儒逐渐增多,刘秉忠在忽必烈眼中的地位不断地下降。
也许是忽必烈不想过于依赖麾下某一个人,也许是刘秉忠的所作所为让忽必烈有所不满。不管如何,这对于赵璧来说,都是机会,是超越刘秉忠,培养出属于自己势力的机会。
如此,才可以在未来的朝堂之中,按照自己的意图,治理这个天下,并成为汗王手下的第一重臣!
然而,这一切,都在今天,变成一个笑话。
“大汗”赵璧泪流满面,以头抢地。
看着懊恼的赵璧,忽必烈突然就静下了心来。
无心之失?也许还真的是无心之失!
要是有人说赵璧愚蠢、能力平庸、目光短浅,忽必烈还可相信。但是若说赵璧等人是因为贪财,想通过石忽银行赚取一些银子,那未免就有些可笑了。
石忽银行产生的利润再大,还能比得过在自己手下,身居高位的他们,未来的收益?
更何况,这么多年来,赵璧等人为自己筹措的银钱,何止百万!
这其中,必定另有缘由。
忽必烈闭目沉思。
对石忽银行最在意的,唯有商人。
作为最早支持自己的河东商人,他们有能力也有欲望,想通过石忽银行圈占更多的地盘,在未来的商业领域,得到更多的话语权。
入股石忽银行,成为石忽银行拥有话语权的股东,显然是他们选择的一条看似轻捷的道路。
既然有河东商人为首,其他地方包括河北、河南、京兆等地商会,势必会参与其中。
不仅如此,每一个幕僚,背后都有地方的支持势力。也就是说,如今中原的汉军万户,也都与石忽银行有了无法切断的纠葛。
取缔石忽银行,禁止石忽飞钱的使用,确实会给漠北的经济予以重创。但是,却一样会给如今深陷其
中的中原商人与汉军万户带来巨大的损失。
这不是一千两或数千两的事,而是涉及到数千万两的生意!
这损失算起来,起码在短期之内,已经远远超过了和林。
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五。
别说是取缔,哪怕用另外一家银行来取代石忽银行,也是现有的那些石忽银行股东不可能承受得了的。
问题是搞明白了,如何应付,忽必烈却觉得有些茫然。
初登汗位,先对有功于自己的商人动手,此举不仅会令天下人心寒,也很可能引起商人的恐慌而导致资金逃离中原。
哪怕是鸟尽弓藏,也得先把鸟打下来再说。
忽必烈的眼神,瞟向刘秉忠。
刘秉忠又望向王文统。
对于这个将自己引荐给忽必烈的人,王文统还是心存结交之意的。而且他也明白,没有刘秉忠的支持,自己绝不可能在忽必烈即将确定的中枢人选中,占据一席位置。
“大汗!”王文统再次理清了自己的思路,躬身说道:
“如果无法立即取缔石忽银行的话,不妨让新的银行,与石忽银行暂时共存。
新银行,可以发行新的飞钱。先期以一比一比例兑换石忽飞钱,慢慢地降低兑换比例,直到一比五,甚至一比十。以此手段,将石忽飞钱彻底清理出中原市场。”
忽必烈微微颌首。
他看重飞钱,主要是因其使用方便,对商业有极强的促进与管理作用。
以新飞钱逐渐取代石忽飞钱,不仅让自己依然拥有这一大利器,还可以延缓与中原商人的冲突。
“如此,新的银行岂不是要承担兑换石忽飞钱的损失?而且如今在中原市场流通巨量的石忽飞钱,那得有多少的储备金来应对新飞钱的发行?”刘秉忠问道。
石忽银行以黄金作为储备金,如今中原想在短时间内凑足那么多的黄金,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忽必烈的蒙古国,说白了还只是一个空架子。别说养军队的钱,就是连御书房内这许多的幕僚,至今依然没有一个人领过一两银子的薪俸。
“储备金?为什么要有储备金?”王文统目光闪
烁地说道。
所有人,包括忽必烈在内,都疑惑地看着王文统。
“石忽银行当初设计储备金,无非是为了保证其兑付的能力。但是在下以为,此举纯属多余。这天下,还有什么东西的信用,能比得上大汗?
大汗在,以整个天下的财力,还怕应付不了一个银行的飞钱?”
忽必烈眼睛一亮,倒不是因为被王文统小小的拍了个马屁。
而且他突然明白了王文统的意思,自己掌控这天下,自然不怕银行缺少兑付的能力。如果自己失了这天下,还用得着去管银行是否会兑付已经发行的飞钱吗?
该发愁的,是那些有能力与自己抢夺这天下之人。
正因为如此,也许当年的蒙哥,才敢利用石忽银行,疯狂地贷支飞钱。
当然,自己与蒙哥必定是不同的。这天下,也没有一个人具备与自己抢夺的资格!
“属下以为,新银行成立之后,第一期可以直接发行五千万两银的新飞钱……”
五千万两银?
御书房之内,传来一阵阵的抽气声。
这厮,太狠了!
王文统清咳一声,继续说道:“这五千万两银,首先可以用来支付大汗麾下亲卫怯薛军的粮草薪俸;其次是诸位臣工的补贴。
而后,是收兑市场上已经流通的石忽飞钱。
对于那些已经入股石忽银行的商人,可以用新的飞钱折价收购其股份。并且大汗可以做出承诺,若是平定和林叛乱,可以优先补足这些人的损失。”
赵璧等人,面面相觑。
用一些实际上一文不值的飞钱,来收购自己真金白银购买的股权,而且还是折价!
这王文统的吃相,未免太难看了!
可是众人看着忽必烈露出的满意眼神,心下知道大势已去。
不过,总比石忽银行被彻底取缔好些,如此好歹还能留着一丝念想,总有一天可以挽回损失。
赵璧脸上丧气之色愈浓。
钱财的损失,哪怕再大,他都有足够的自信弥补。可是今日一过,自己想执掌汗位财赋之权的希望,便将永远落空了。
这损失,何止是千万两银!
忽必烈清冷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赵璧的沮丧、王文统的自得、刘秉忠的谨慎,以及其他人的忐忑,皆入他眼中。
称汗至今,中枢人选悬而未决。到底该依靠谁、把这个国家交给谁管理,是自己犹豫的根本原因。
蒙古人自不必说,至今为止忽必烈也找不到一个可用之人。畏吾儿人过于贪婪,而眼前的这些汉人,同样让人无法委以重任。
隐然之间,手下这些幕僚已经开始形成了几个派系。
有以刘秉忠为首的邢州术数一派;以赵璧、李德辉为首的经邦理财一派;以窦默、许衡为首的理学一派;以徐世隆、刘肃为首的史学一派。
还有聚集于廉希宪、阿里海牙身边的宿卫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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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拉帮结派,忽必烈并不担心,这是很正常的现象。
任何一个君主,都必须利用不同的派系,以达成相互制衡的目的。这是帝王之术的根本。
这也是忽必烈为什么会对刘秉忠渐渐冷淡的主要原因。刘秉忠能力再强,自己也不可能给他机会,令其一支独大。
不过,这个王文统,虽然也是刘秉忠推荐而来,在还未完全融入刘秉忠一派之际,倒是可以先予以重用。
很快,忽必烈终于确定了第一批重要官员的任命。
窦默、徐世隆为翰林侍讲学士;李德辉被任为河东宣抚使;廉希宪出镇关中,任京兆、四川道宣抚使。
出乎赵璧意料的是,虽然觉得自己在石忽银行这事上,失了分,但依然得受重任,以中书平章政事一职出任燕京宣慰使。
同样出乎王文统意料的是,他竟然成为中书省首任的平章知事,掌管日常政务和财务。
而出乎所有幕僚官员意料的是,刘秉忠竟然以白衣之身,侍奉于忽必烈左右。
几乎让天下人感到意外的是,忽必烈的中书左丞相,竟然落在了耶律铸的身上!
帝王之心,不可臆测!
任职诏令一出,开平城内,无数人彻夜难眠。
开平城中央,原来的漠南总领府衙,已经成为了忽必烈的王宫。在王宫四周,拱卫着四座军营,这里驻扎着他的一千二百个亲卫。
在东面的一座军营主帐之内,一场庆宴刚刚结束,酒未酣耳未热,许多人意犹未尽,赖在主帐之中,不肯离去。
“诸位!夜已深,再不肯走,我要动用军法了!”主座之上的阿里海牙,语气凶猛,脸上却显得极为无奈。
此次,自己被正式任命为大汗的万户怯薛长,今夜同是亲卫的袍泽来贺,哪怕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阿里海牙,也不好真的发脾气。
众人嘻笑依然。
“将军啊,就今夜啦,明天我等一定老老实实遵守军令!”
“是啊,难得一个晚上,放松一下。大汗也已经给假了。”
“可惜,廉孟子不在,要不然大伙儿肯定会更开心的!”
廉孟子,说的便是廉希宪,此人算是忽必烈亲卫中的一个异类。身为侍卫长,却熟读儒学,因此被忽必烈戏称为“廉孟子”。
正是因为廉希宪自愿出镇关中,怯薛长一职才落到了阿里海牙的身上。
除了廉希宪,包括高天锡、董文用、贺仁杰、姚天福、齐禄,甚至是医官许国祯,都必定会得到大汗的重用。
显然,在大汗的心目中,对于这些亲卫或是宿卫的信任,远远超过了那些汉儒幕僚。
这才是他们今夜感到兴奋的真正原因。
吵吵囔囔之中,许国祯起身,对着大伙儿说道:“我看,时间确实不早了,大伙儿还是散了吧。你们应该明白,乐极生悲的道理,在正式任命下来之前,还是收敛一点的好。”
作为侍卫军中的医官,许国祯的话有时反而比阿里海牙还好用。
得罪了阿里海牙,顶多被抽一顿。得罪了这个医官,他一旦给自己来个漠视,很可能一条腿或者胳膊就没了。
众人只好懒洋洋地爬起,歪扭着身子,三三两两步出大帐而去。
贺仁杰一把抓起身边似乎已经进入昏睡状态的齐禄,喝道:“走了,难不成今夜还想赖在将军这儿不成?”
齐禄勉强睁开双眼,有些迷糊“散了吗?”
“我说,你怎么回事?这一阵子,总是无精打采的,是不是被哪个娘们给嫖了?”
贺仁杰与齐禄,都是在忽必烈南征大理之时加入并成为他的亲卫,两个关系一直不错。只是这家伙在攻宋前线上,突然失踪了半年多时间。回来后就这付蔫了吧叽模样,让贺仁杰极为诧异。
齐禄不肯说,贺仁杰也不好多问,只得平日里多多提醒,免得他犯下什么差错。
齐禄借着贺仁杰的手,把自己扯起,扭了扭脖子,发出咯咯的脆响。而后对着阿里海牙随意地抱了抱拳,说道:“走吧,走吧,散了散了!”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别扭。
贺仁杰皱着眉头看了齐禄一眼,跟在他身后,离开大帐。
两个人走到宫墙边上,解开裤子,一阵长长的嘘嘘。
初夏的深夜,肆无忌惮的嘘嘘之后,再来一阵舒爽的哆嗦,一阵惬意自脚底开始往身上漫延。
“咣”
突然一声惊锣,把这两个正舒爽的哆嗦者,吓得一怔,差点缩了回去。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声有气无力的声音喊起,随后又是一锣敲响。
“找死啊!差点把老子吓出毛病来!”齐禄怒气冲冲的收拾好自己的裤子,抬脚便踹了出去。
贺仁杰赶紧拉住他,“哥哥,你跟一个打更人置什么气?”
佝偻着身子的打更人,张着白多黑少的眼珠,瞟了两人一眼,继续晃晃悠悠地往前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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