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听不清究竟喊的什么,只知道战场上忽然响起一阵恍如轰雷般的呐喊,旋即,数以千计沿着长梯攀爬的叛军士卒,便与守城的南阳军卒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在乒乒乓乓不绝于耳的兵器触碰声中,时而掺杂着声声惨叫,那是不幸被敌卒长矛刺穿身体的南阳军卒,亦或是带着惶恐与眷恋,从长梯上坠落的叛军士卒。
谋略与战术在此刻变得苍白,唯一可以决胜的就只有两方士卒的素质,与不畏生死的气势。
“坚守阵线,不许退后一步。”
在南城墙的西段,南阳军将领孙秀手持利剑,双目如炬,一边注视着城墙上的战况,一边缓步走过,口中大声激励着城墙上那些正在奋勇杀敌的士卒们:“我等乃国家之锐士,王将军之倚重,纵使敌军数倍于我,我等亦要坚信,我南阳军……所向披靡!”
“喔喔!”
城墙上的南阳军卒士气大振,似野兽般咆哮着,牢牢钉在墙垛的一侧,纵使城墙外的叛军士卒如蚂蚁附墙般密密麻麻地涌上来,他们竟也一步不退。
挡住了!
叛军最凶猛的首波攻势!
在环视了一眼周遭后,并未发现任何变故与异状的孙秀,暗自松了口气。
就像赵虞一样,他也知道首波攻势非常关键,尤其是在攻城战中,只要能在初接敌的那一刻强行压制住敌卒的势头,那么己方士卒在心理上就会安心许多,接下来只要不犯错,基本上能僵持到这轮进攻结束;而反之,倘若被对方的气势压制,那么接下来的防守就会变得十分艰难。
所幸,叛军首波的攻势他们接下来了,只是……
“……”
转头看了一眼城外堪称漫山遍野的叛军士卒,孙秀看似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虑之色。
数量太多了,城外的叛军……
孙秀暗暗想道。
根据从军多年的经验,他判断城外的叛军约有三万左右,而他麾下却只有三千南阳军卒……
这可是十倍的兵力啊。
他南阳军卒就算再训练有素,也做不到以一换十啊……
“啊。”
一声惨叫,一名南阳军卒被叛军手中的长矛刺穿了腹部,捂着创口连连后退。
而那名叛军士卒也不好过,只见他一脚踩上墙垛,还未跳上城墙,就被附近三四名南阳军卒同时刺中了胸腹,可怜他满脸惊恐,左手在半空拼命乱抓,但最终还是坠下了城墙。
孙秀当即快步走上前去,连同另外一名士卒,一起将那名腹部受到重创的士卒拖到城墙内侧。
只见这名士卒,嘴里不住地淌下鲜血,而腹部的伤口,更是好比地泉一般,咕咕地往外涌着鲜血,眨眼工夫就将他身上的甲胄染红了一大片,甚至于淌到了地上,淌到了那些时隔多日却仍未褪去暗红之色的墙砖上。
“没事,坚持住,我叫人把你抬下城墙去。”
神色肃穆地宽慰了伤卒几句,孙秀扯着嗓子喊道:“来人,将伤卒送到城内去包扎,来人!”
“孙、孙偏将……咳……”
那名士卒感动地握着孙秀的手,因满嘴都是鲜血,无法言语。
在孙秀的命令下,附近有两名士卒急匆匆而来,搀扶起这名腹部受到重创的同泽,沿着城墙内侧的阶梯缓步走下。
目送这三人离去的背影,孙秀眼眸中闪过一丝黯然。
他很清楚,以那名士卒的伤势,十有八九是活不下来的……
微微吐了口气,他再次面无表情地环视这段城墙。
以一敌十纯粹只是奢望,就他转头环视的这会儿工夫,他视线所能及的范围内便倒下了十几名士卒。
在人声嘈杂中,这些士卒痛苦地抽搐,很快就没有了气息。
“……”
孙秀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城外的叛军并非乌合之众,这一点他早就知道,并且他也明白,在这场守城战中,他麾下三千名士卒必然会损失惨重,他原以为自己已做好觉悟,但真当他手下的兵卒出现伤亡时,他心中还是犹如刀割般的痛。
但即便再心疼部下的伤亡,他绝不会允许部下后退一步,因为昆阳的存亡,关系到叶县的安危,而叶县的安危,直接关系到南阳宛城。
他绝不容许城外那支打着‘长沙’旗号的叛军,攻破昆阳、叶县二地,从后方威胁到他南阳郡,使王尚德王将军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峻。
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大声喊道:“坚守阵线,不许后退!”
话音刚落,只听嗖嗖嗖几声,几十支箭矢从他头顶飞过,朝着城外的叛军士卒射去。
那是城内几座箭塔上射出的箭矢,由他麾下的南阳军弓弩手。
原来在上回昆阳之战中,隶属昆阳县军的那数百名弓弩手,犹豫城墙上空间不足,只能站在城内朝着城外抛射,因此表现极差,考虑到这一点,赵虞在战后吩咐陈才,叫陈才带着城内诸多兄弟会工坊的坊工,紧急建造一些箭塔,使弓弩手能站在箭塔上朝城外射箭,既能掩护城墙上的步卒,也能有效射杀城外的敌军。
得到赵虞的命令,陈才率领城内数千名兄弟会成员,在四面城墙都建造了一些箭塔,每隔二十几丈就有一座,数量着实不少。
但遗憾的是,由于技术工艺方面的限制,为了防止坍塌,这些箭塔都建地较小,塔上的‘瞭望台’上,充其量就只能站十几名弓弩手。
这也使得这些箭塔的作用十分微小,根本不足以遏制、打击叛军攻城的势头。
当然,有总比没有好,那几名南阳军什长一声声‘放箭’的催促与喝令下,南城墙内侧那一排箭塔上的南阳军弓弩手们,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射箭与装填弩矢的工作。
至于瞄准,根本不需要仔细瞄准,因为在约距城一里之地内,到处都是叛军,除非被敌军的盾牌或甲胄挡下,否则很少有射空的可能。
然而,城外的叛军亦有弓弩手,相比较南阳军弓弩手那十几人为一队的齐射规模,城外叛军一旦发动齐射就是数千支箭矢,劈头盖脸砸下来简直如同暴雨一般。
这不,眼瞅着己方步卒的进攻势头被守城士卒所压制,城外的叛军弓弩手们,立刻就发动了齐射。
“箭袭!”
“箭袭!”
几名眼箭的南阳军什长扯着嗓子大喊。
孙秀亦是大惊,挥手吼道:“所有人举盾,规避箭矢……”
他的话音还未说完,那数千支箭矢便如期而至,一些来不及做出反应的南阳军士卒,纷纷被箭矢射中,有的被射中四肢、有的被射中躯体、有的被射中脖颈,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我中箭了,救……”
“救、救救我……”
哪怕是南阳军的士卒,在中箭后的反应也与寻常人无异,一边捂着伤口,一边哀求附近的袍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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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们袍泽也没有让他们失望,高举盾牌,冒着连绵不断的箭雨,奋力将受伤的同伴拖到城墙内侧,然后一边举着盾牌为彼此抵挡箭矢,一边高声呼喊:“有人中箭了,重伤,需要有人把他们带到城内去……”
倘若说这些四肢、躯体、脖颈中箭的士卒们还算幸运,至少还有求救的机会,那么,那些被射中面门的士卒恐怕是最不幸的,当场倒地,全身抽搐了几下后就丧了命。
可即便如此,城墙上的南阳军卒仍旧一步不退,一次又一次地击退了城外的叛军的攻势。
期间,不断有士卒重伤,被同伴搀扶着走下城墙,到城内歇养;不断有士卒战死,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亦不断有士卒被派上城墙,弥补防守的空缺。
渐渐地,城墙上堆满了一具具南阳军卒的尸体,而城墙下,叛军士卒的尸堆亦越来越厚,但这两支军队交战的边界,却依旧是墙垛那一条线——南阳军卒,做到了孙秀对赵虞的承诺,没有后退一步!
但伤亡……
“噗——”
陈陌一矛捅死一名试图沿着长梯跳上城墙的叛军士卒,一边一甩长矛,将矛尖上的尸体顶出城墙外,一边环视城墙上的战况。
平心而论,孙秀仅仅只是给了陈陌初步的权限,使陈陌能够按照战场所需从城内那些正在候命的南阳军士卒抽调兵力,这些士卒始终不是他的手下,但即便如此,这些南阳军卒的伤亡仍叫陈陌皱紧了眉头。
不可否认,南阳军卒素质很强,相比较他良莠不齐的黑虎贼,这些士卒胜在非常稳定,既没有过强的,也没有太弱的,每个人都本分地坚守着自己的防守区域,指挥起来着实省心。
然而与城外的叛军相比,事实上南阳军卒也没有强出太多,即便是借助城墙的便利,他们与城外的伤亡比率亦不过在一比二、三左右——这是自己陈陌大致的估算。
照这么打下去,撑不到黄昏,恐怕这三千南阳军就要崩溃了……
陈陌暗暗想道。
他并不知道,此时对面叛军一方,比他还要焦虑,无论是在距城一里之地指挥作战的大将刘德,亦或是在本阵远望战局的关朔。
原因无他,只因叛军的损失比南阳军还要大,大地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