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当莫芷嫣端着药打算唤醒沉睡的大夫人时,却发现似乎情况有些不对劲。
心头莫名的“咯噔”一下,莫芷嫣将手指放在大夫人的鼻间探了一下。
随即,“砰”的一声,另一只手中的药碗应声落地,碎成一片。
“来人,快来人!”一边不知所措的对门外大叫,莫芷嫣一边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很快,大家便收到了大夫人暴毙的消息,人挤满了碧华院。
顾淮,顾成恩,祁蝶,三姨娘,以及各院的下人们。
“到底怎么回事?大夫人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去了?”大夫人给顾淮待了绿帽子,顾淮若说心里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这人说没就没了,有些意外。
多日前,因为祁蝶的缘故,莫东盛和顾成恩产生了争执,莫芷嫣被莫东盛带回了莫家。
莫东盛执意要莫芷嫣与顾成恩和离,奈何莫芷嫣始终舍不得。
可在莫家待了将近半个月,然而除了顾淮上门来求和过几次,从头到尾却不见顾成恩的身影。
这就好比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仿佛莫芷嫣嫁的人不是顾成恩,倒是顾淮似的。
顾成恩对莫芷嫣如此不重视的态度,着实让莫东盛火冒三丈。
莫东盛是莫芷嫣的父亲,父命难违,而顾成恩又待莫芷嫣冷漠,因此夹在二人之间,莫芷嫣很是煎熬。
而且,莫芷嫣也如同寻常女人一样。
她在顾家待了两年多,这两年里孝顺公婆,服侍丈夫,尽心尽力,任劳任怨。
付出了这么多心血,她怎甘心将自己的正室之位拱手让出去?
所以,在顾淮最后一次登门的时候,不顾莫东盛的反对,莫芷嫣顺着这个台阶,跟着顾淮回到了相府。
谁曾想,她不过是离开了一小会,亲自去厨房给大夫人熬药的功夫,竟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语无伦次,莫芷嫣又急又怕,她哆哆嗦嗦道:“我……我不知道。”
“刚……刚才我去给母……母亲熬……熬药,回来……来后,母亲她就……”
“让开!”顾成恩脸色阴寒的如从寒潭里浸过一般,粗暴的一把推开莫芷嫣,甩袖疾步往屋子里走去。
大概是顾成恩的手劲太大,以至于莫芷嫣一下子被推到在了地上。
“小姐!”贴身丫鬟见状,赶紧把莫芷嫣给扶了起来。
“母亲,母亲!”虽说,顾成恩曾因自己是大夫人与郭明义的私生子而怨恨过大夫人。
可到底是母子,顾成恩怨归怨,是不可能真的对大夫人不管不问的。
眼下大夫人突然死了,当真是给人没有一点点防备的感觉。
摇晃着大夫人的胳膊,顾成恩的眼底一片猩红。
大夫人的唇色乌青,两手攥拳,一副经过激烈挣扎过的模样。
视线落在一旁的枕头上,那真丝的枕面上隐隐有几道抓痕。
颤抖着手,顾成恩抬起大夫人的手指,果真在指甲盖里发现了一道残丝。
“天哪,究竟是谁这么狠心,竟把大夫人给……”三姨娘站在顾淮的身后,捂着帕子,语气里是满满的惊讶。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母亲应该是被人用枕头给闷死的。”顾成恩小心翼翼的将大夫人的手放下,咬牙切齿道。
“成恩,会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祁蝶握住顾成恩冰凉的手,似乎是在间接传递给他温暖和力量,小声道:“大夫人患病已久,不可能与府外的人交恶。”
这话里的意思很是明显,不是府外的人,那肯定就是府内的人了。
顾成恩下意识的看向三姨娘,三姨娘连忙后退一步,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大公子,你看我做什么?”
“要不是听说了碧华院出事了,我才不会出我的梧桐苑呢!”
说罢,三姨娘指了指肿得老高的脚背,“昨晚上,我摸黑起夜,不小心把一壶热水给浇脚上去了,现在还疼呢!”
“你们说,今日都有谁进出过大夫人的院子?”一双犀利的眸子一扫,顾成恩的目光落在一旁侍候大夫人起居的两个丫鬟身上,厉色道:“若不老实交代,我即刻便命人摘掉你们二人的狗头!”
“噗通”一声,两个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回……回大公子,今日无人来过碧华院。”
“既然无人来过,那大夫人便是你们二人杀死的!”三姨娘冷哼一声,撇嘴道:“难不成,还是自个把自个给闷死了?”
“老爷,大公子,奴婢是冤枉的!”左边的小丫鬟急急磕头,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真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奴婢啊!”
右边的小丫鬟也道:“这几日只有大少夫人进出过碧华院,大夫人每日的餐饮汤药也都是大少夫人寸步不离的照看着!”
“就算是有人要害大夫人,也绝对不是奴婢们!”
“你……你说什么?”一旁的莫芷嫣听罢,险些要两眼一黑晕过去。
幸好有丫鬟扶着,要不然她当真会站不住脚。
“啧啧,你们这两个贱婢可别胡乱说话。人人都知道大少夫人待人心善,服侍大夫人更是细心周到,她根本就没理由对大夫人下手!”三姨娘此人平日里便是喜欢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倘若今日她保持沉默,倒是会给人一种反常的感觉。
故而,依着常理,她像是没看到屋内众人难看的脸色似的,继续火上浇油道:“何况,大少夫人对大公子一片痴心,你们竟敢诬陷大少夫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奴婢们不敢说谎,求老爷和大公子明鉴!”两个丫鬟“砰砰砰”磕着头,脑门瞬间红肿了起来。
三姨娘的话,让顾成恩望着莫芷嫣的眼中染起一抹杀意:“莫芷嫣,你莫非对我之前要休了你一事怀恨在心,故而才将不满发泄在我母亲身上,是不是?”
“相公,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莫芷嫣摇着头,上前试图拉住顾成恩的袖子解释,然而却被顾成恩一掌拍在了胸口上。
“噗!”莫芷嫣被打飞在地上,重重吐出一口血来。
“恩儿。”顾淮此时脑子有些乱,但见顾成恩毫不犹豫的对莫芷嫣出手,他皱着眉头,不悦道:“这件事情疑点重重,你先不要冲动。”
“小姐,您怎么样?!”丫鬟大惊失色,一边给莫芷嫣擦着嘴角的血,一边为她忿忿的辩解道:“相爷,姑爷,我们家小姐待大夫人如亲娘一般孝敬,这两年来她为人如何,府中上下都是有眼的,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而姑爷待我家小姐如何,想必大家也都是有目共睹的!”
“姑爷硬要说我家小姐因为嫉妒,因为怨恨而加害大夫人,那为何早前不动手?”
“哼,人心隔肚皮,她的心是黑的还是红的,谁能知晓?”顾成恩缓缓走到莫芷嫣的身边,蹲下身子,攥着她的衣领,似乎是在给她最后一次机会,“莫芷嫣,你若承认了你的罪行,今日一事便不会连累你整个莫家。”
“你若死不承认,那我便上奏皇上,让皇上来决断!”
大夫人是丞相的正妻,可算得上是一品夫人。
这一品夫人被人杀死了,那可就是大罪了。
如果是之前的顾成恩,面对案件时理智冷静,心思缜密,绝对不会放过任何破绽漏洞。
可沉溺于男女私情,纵情声色已久,他没了耐心和细心,这是其一。
其二,那便是此事涉及到了莫芷嫣。
顾成恩厌恶莫芷嫣,故而在办案的时候会带着个人主观偏见。
其三,因为死的人是自己的母亲,所以顾成恩关心则乱,并未对丫鬟的话进行核实就直接认定了杀人凶手是莫芷嫣。
毕竟,这些年来经手了不少因为感情纠葛而引起的情杀案件。
杀情人的,杀情人亲友的,总之数不胜数。
在顾成恩心里,莫芷嫣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她杀了大夫人,也不足为奇。
只是,顾成恩不知道,莫芷嫣即便是恨过,怨过,但正因为爱过,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伤害大夫人的。
无人知道,在她决定跟着顾淮回来的时候,莫东盛一怒之下竟说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
她跪在地上哀求莫东盛许久,仍旧不能改变莫东盛的主意。
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她含着泪拜别了莫东盛。
出书房后,等在外面的顾淮见她眼睛发红,还询问过她,她当时将委屈咽下,轻描淡写的说没事。
这两年来,她端庄大方,温顺有礼,人人都夸她,可她也知道,人人在背地里笑话她。
与顾成恩之前和离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而她这次回来,不免又有不少人会嘲笑她死皮赖脸,恬不知耻。
丈夫都厌恶她到了这个地步,她还回来做什么呢?
没有其他原因,不甘心也不过还是逃不过一个“爱”字。
打从一开始,她就爱的卑微。
谁主动,谁爱的多了,谁就输了。
她输的一败涂地,不仅输掉了自己的尊严,也把莫家的脸面给输光了,这也是为何莫东盛盛怒的原因。
心口很痛,莫芷嫣的脸色青白,不晓得是不是被顾成恩的大手勒得喘不过气来的缘故。
她张了张嘴,泪眼婆娑,“相公……母亲不是我杀的,你信我,好不好?”
哀求中,带着一丝明知不可能却仍抱有的期待。
“看来,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抽回手,顾成恩站起身来,冷声道:“来人,将莫芷嫣关进地牢,听候发落!”
“恩儿,你……”顾淮不太相信是莫芷嫣,还未等他说完话,顾成恩的人已经把莫芷嫣给架了出去。
“我真傻,何必多次一问呢?”莫芷嫣伸了伸手,像是要抓顾成恩的衣袖,又像是要攥紧自己的拳头,但最后还是无力的放了下来。
她被两个侍卫拖了出去,扯了扯唇,笑得凄凉。
“小姐,小姐!”丫鬟大叫着,也跟了出去。
祁蝶抿着唇,移开了眸子。
诗经中有云:“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这话,便是警告后世的女子们,千万不要沉溺于与男子的情爱之中。
男子尚可能从中脱身,而女子要想解脱就很困难了。
她与莫芷嫣,无冤无仇,唯一的交集便是顾成恩。
顾成恩待她极好,她待顾成恩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既然未曾真的爱上顾成恩,那就也轮不到什么争风吃醋了。
之所以要借着三姨娘的手嫁祸给莫芷嫣,无非是要挑起莫家和顾家两家的恩怨罢了。
宣王瘫痪已经有不少日子,可顾家仍没有要改变风向的意思。
一旦莫家与顾家不和,那就会脱离了宣王党。
到时候,找个合适的时机,陈泽轩便会将莫家收为己用。
对莫芷嫣下手,祁蝶虽有不忍,但也是迫不得已。
三姨娘面上一副看戏的样子,可手心里却出了冷汗。
见顾成恩对莫芷嫣是凶手深信不疑的样子,她的心才从嗓子眼里落了下来。
“恩儿,你将芷嫣关起来,此举未免太过草率。”顾淮叹了口气,语气沉重。
顾成恩冷冷的看着顾淮一眼,又扫了一圈屋内其他人,不容置疑道:“都出去。”
娘是亲生的,爹可不是。
早前大夫人虽疯,可好歹还活着,让顾成恩知道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亲人。
而现在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娘没了,说不难过是假的。
顾淮知道顾成恩需要独处,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离开了。
他要先封锁住消息,免得走露风声。
如果让莫家知道顾成恩把莫芷嫣关进了地牢,那莫东盛当真会闹得不可开交。
至于莫芷嫣杀害大夫人一事,还是得等顾成恩冷静下来再议。
三姨娘巴不得赶快走人,顾淮前脚刚走,她后脚就一瘸一拐的跟上了。
祁蝶没有走,她关上门,安静的站在角落里。
一声不吭,像是隐形人一样。
顾成恩余光如没看到祁蝶似的,他蹲下身子,握着大夫人的手,喃喃道:“母亲……”
一滴眼泪落在大夫人的脸上,可她永远都不会再睁开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