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静静地、略有不解地站在原地望向那人的方位,其实那位老人距离众人有着数十丈的距离,除了寥寥几句话他们听清之外,其余大部分的话语众人是没听清的,但只见那位老者慷慨激昂、指手画脚,一会儿单手叉腰指天、一会儿单手叉腰指着自己,好像在指着谁痛骂、又好像在怨天尤人。
众人面面相觑,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有些不莫名其妙。
忽然,两道熟悉的身影又走到人群面前,原来是林丰方才听到那老者好似提到自己的姓名,心中感到有些奇怪,他面带疑惑地问道:“这老不死是谁好像提到了我爷爷”
赵兴文的父亲当年在朝中做过事,所以他对这些朝中官员还是有些了解。他望着那老人的体态、样貌,犹豫地说道:“此人似乎是尹敬廷尹老大人。”
林丰与众人皆是一怔,心道这老头有些棘手啊!三朝元老、当朝首辅、先帝托孤重臣、尚书大人的恩相,此人若真是尹敬廷,那他们还真有些不好办。
可随后,他们很快便做出了决定,只见二人脸色一沉、心中一横——既然天子都要得罪,还怕多一个大臣么
二人转头相视,随后极有默契地同时一点头。
“来人!将此人捉住!待清除奸臣文君臣后再行处理——”林丰一挥手,示意上去人将尹敬廷控制住。
随后,只见身后出来几人恶狠狠地向着尹敬廷跑去,企图将这位半路杀出来的老头给制服住。
尹敬廷看着来势汹汹的乱党身子一怔,他本能一转身想撒腿就跑,此次他孤身一人前来,为的就是倚仗着自己多年来在朝中的地位以及累积的名望,看看能不能唤醒正在一旁暗中观察的其他臣子,况且他是王延庆口中的‘恩相’,如果他真的把自己当成‘恩相’,那他一定不会坐视不顾吧。
可正当他迈开步子想跑的时候,心中却突然一阵哀伤,因为自己此时似乎真的是‘孤身一人’,除了自己好像并没有其他人前来制止这一切。而这些冲向自己的人年轻力壮,自己一把老骨头如何能与他们相抗衡打是自然打不过,跑似乎腿脚也没他们那么利索。
唉…算了,不跑了,跑不动了,只是没想到自己斯文了一辈子,到了最后竟然还要与这帮败类纠缠,真替自己感到悲哀!
那几人气焰嚣张地向尹敬廷跑来,上来二话不说伸手就扯着这位老者的胳膊、衣袖,试图控制住他。尹敬廷何时受过此等无礼之举纵使他身子骨尚算硬朗,可这些人皆是野蛮之辈,下手没轻没重,几乎下得都是死劲,拉扯几下后尹敬廷直感自己被抓住的地方生疼,只怕再有几下自己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
尹敬廷在挣扎几下后便彻底放弃了,他重重地喘着粗气,口中仍不忘大骂:“蛮夷!你们你们与蛮夷何异!蛮夷——”
力量上巨大的悬殊让这位老人此时看起来有些可怜,甚至可怜得令人心疼。他原本就极为讲究仪表,身上的衣饰虽谈不上华丽,但总是那么整齐,就拿那头冠来说,那是他全身上下最重视的地方,只要带在头上就一定都要不偏不倚,每次上朝、出门前他都要对着铜镜扶了又扶,非要一点都不歪才行,因为他一直觉得‘冠’是最能代表自己态度的贴身之物,冠就像自己的言行与观念一样,必需得‘正’!
可就是这样一位干净、端正了一辈子的老人,此时却狼狈至极——他身上的衣服被拉扯开,腋下的袖子也被拉扯出个大口子,头冠被打歪了,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也散了,花白的胡须被扯得像炸了毛的野猫。
那几人七手八脚地将尹敬廷制服住,面对这位被束缚的德高望重的老人,他们昨日那种折磨那二十四位官员时内心深处产生的畸形、变态的兴奋感又一次蔓延开,甚至此时此刻还更加兴奋,因为他们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位置更高、权力更大的尹敬廷,这时候他是如此的老弱不堪。
他们肆谑地狂笑着,仿佛在欺凌一只年迈的老狗,而且这只老狗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这让他们甚是心满意足。
尹敬廷几乎就要站立不稳,而那几个贵族却愈发的嚣张,看着就要倒在地上的老者,他们眼中绽放着妖异的光芒。他们分开两边拉住尹敬廷的两只胳膊,准备将他拖至一旁。
可就在他们准备撒腿狂奔的时候,忽然地面震动了起来——
那几人对着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有些疑惑,他们低头看向地面,只见地面上的灰尘此刻不知怎的竟然在欢快地跳动着,仿佛正在迎接一场即将到来的狂欢与盛宴。
‘轰隆隆——’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绵绵不绝。
几位贵族纳闷地抬起头,只见原本空旷的承天门街道两旁忽然冲出一队‘怪物’!之所以称之为‘怪物’,简单的用四个字形容,那便是‘人高马大’。
几位贵族用力地看向这一队‘怪物’,发现,原来这是一队骑兵!
骑兵的战甲是黑色的,而他们身下战马的毛色亦是黑色,以至于当二者人马合一的时候是如此的浑然一体,让人产生这是‘人头马身’神话之物的错觉,也难怪这些贵族第一眼会把他们当成‘怪物’。
这队骑兵是从两旁官署房子之间涌现出来的,那股横空出世的感觉让人倍受冲击!
这些黑衣骑兵原本是分散着从司农寺、尚书省、太仆寺等官署房子后面杀出,可奈何这些骑兵来势太过凶猛,不过短短一瞬便像是百溪汇流一般迅速汇聚成一条大河,而下一刻这条湍急的大河水势猛涨,形成一支肆无忌惮地崩腾着的、能吞噬一切的浪涌!
那几位贵族忽然眼前一黑——对,就是这种感觉,而且是铺天盖地的黑!
这支黑色骑兵简直不像是这烟火人间该拥有的东西,它更像是黎明之际不甘被光明驱赶的残存黑影,这股黑影将方才褪去的‘夜’的所有力量全部汇聚于自身、带着来自秋夜所有的‘怨’与‘恨’冲出角落、冲向光明!
暗与光交织交缠的时刻!
黑与白交替交往的时刻!
黎明原本必将取代黑夜的那一刻!
这片黑影仿佛来自于浩瀚宇宙的深处,它反噬了光明、吞噬了白昼!一时间日月无光、暗无天日!
铁蹄踏过积水渐起阵阵水花,在旭日的照耀下,犹如燃起的火花一般耀眼夺目!
‘簌——簌——’
黑色骑兵如洪流般驶过尹敬廷身旁,隆隆的马蹄声中忽然划出几声干脆的声音——
随后,几个仍旧带着惊恐之色的头颅高高飞起,看着他们惊惧的表情,他们似乎仍然不敢相信此刻他们的头已经与身子分离。
站在不远处的贵族们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灵魂出窍,那几个高飞的头颅仿佛将他们的魂定住了,此时腿脚都不听使唤,只能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站在最前面的人看着这些冲向自己的黑色骑兵,眼神亦是一片黑暗!
这些骑兵不但带着着黑色头盔、蒙着黑色的面罩,就连身下高大肥壮的坐骑也带着黑色的面具!装备森严的骑兵只露出双眼,可当你看向他们的双眼时又会发现,这些人双眼之中什么都没有——除了杀戮!
除此之外,这些战马比中原的马还要高大,似乎是羌族的马匹。这些羌族战马原本就性格暴烈、难以驯服,此时它们与背上的杀神带着吞天灭地的杀气冲了过来,让人看着顿觉心惊胆寒!
黑色骑兵毫不留情地冲向叛党,他们的身影越来越高、越来越大,在叛军眼中这队黑骑犹如天庭降临人世的巨大天神,又像是古寺中斩杀恶鬼的狰狞罗汉!待这队黑骑冲向叛党人群中时,这些贵族像是被巨大压力压得喘不过气、起不了身一般。
天空上的云朵忽然变成了红色,如晚霞一般。
那股可以隔绝光明的黑暗,冲杀进了衣着依然光鲜亮丽的人群中
这些衣着华丽的贵族们被残忍的虐杀着,被砍刀砍死、被铁骑撞到、被马蹄践踏此时太极宫前的场景仿佛一群洁白无瑕的白天鹅正高高飞起,忽然一把无情的巨斧从它们中间划过。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它们洁白的身躯,羽毛与肉块不停地从空中落下。天鹅们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响彻天际!
须臾,羽坠如雪、血下如雨
御林侍卫们看着眼前的景象直感心惊肉跳、毛骨悚然!这些原本气势汹汹的叛党此时四下逃窜、屁滚尿流,而地上则满是残肢断臂、血肉模糊,惨状比昨日那些被残害、折磨的官员更甚百倍有余。
秋阳已高高升起,温度重新回到人间。
一阵大风吹过,风中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吹遍整座长安
他一宿未眠,甚至连睡衣都不曾换上。
不知是否是这几日思虑过甚产生的幻听,他耳中忽然听到若隐若现的惨叫。
他推开房门,眯着眼睛遥望东方,仿佛感觉今晨的旭日如血般鲜红。
难道是自己太敏感了他又朝着空中嗅了嗅,确定一切与往日并无两样后,便默默地踱步回屋将房门关上。
如今自己手中最后一张牌打了出去,他已再无后手,至于到底结局如何,他只能祈祷列位先帝在天有灵,护佑新唐渡过此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