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盛怒之下的英平,太监依旧跪在地上,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此时他久久不愿抬头起身。
“宫外可有消息”英平依然不死心地问道。
“回圣上……没有任何消息!”小太监哆哆嗦嗦地回答道。
英平慢步走到椅子前,在一阵坚持后,他像是被人抽去了脊柱一般,一屁股瘫坐下去。他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但不难猜测,此刻整个皇宫……不!莫说太极宫,就连整座长安城怕是已变成铁板一块!当年王家兄妹费尽心思将禁军十二卫掌握于手中,其目的就在于此!
想到自己与师父面临的困境,英平不禁感到满满的无奈,他微微仰头紧闭双眼,一阵叹息后,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下去吧…给朕盯着宫门,若有情况速来禀报。”
“是……是……”
小太监几乎是爬着退出去的,可见此时的他也很惧怕。
“大裴!”见太监退了下去,英平向着门外喊道。
“在!”只见大裴的身影从门外出现。
“去,将朕的师父请来,今夜朕要与师父共宿此宫——”
“是——”
同样是师徒共宿,可今夜却丝毫没有昔日那般温情快乐,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与无助——也只有如此才能在乱党闯入宫后保住文君臣的性命吧。
此时的英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王府中,王延庆一改往日呆在大书房的习惯,此刻他站在花园,抬头仰望着当空明月,内心竟是一片平静。
方才崔仁来过,来王府的目的自然是向他请示,当下该如何应对,眼见有些左右为难的崔仁,王延庆不过笑着回答道:派兵在宫外守住便可。
面对王延庆的回答,崔仁大为不解,甚至隐隐有些不安,王延庆则不急不慢地解释道:先前你已再三提醒圣上,是圣上无视尔等劝告才酿成今日之祸,他日若解了朱雀之围,也定然无理由怪罪于你;其次,前朝先帝降过圣旨,京兆府的官兵不得进入皇城半步!况且围宫的都是名门望族,身份尊贵的很,你自然不好做什么。
听到王延庆这番解释,崔仁才恍然大悟,安心离去。
可待崔仁离去,王延庆心中仍有些放心不下,他暗中派人给林赵二人送过口信,告诫二人此次围宫务必要一鼓作气、快快了解!因为即便此时十二卫把守着城门,神策营也无法进入长安,但久则生变,此次围宫之举其利害之处就在于打了英平一个措手不及——太后带走了大半御林侍卫、叶长衫此刻不在英平身边,英平面对新唐上下贵族的愤怒定然手足无措。况且今日他安排刺客飞刀杀死了两名侍卫,这无异于火上浇油,将这些贵族推向悬崖的边界,使得他们也同样无路可退。是以这三日就是决定事态发展走向的关键日子,能否围宫成功胁迫英平降旨以及诛杀文君臣就在此刻!若是稍微拖延,哪怕一日半日,待其他官员反应过来,则一切阴谋都会功亏一篑!
除上述内容之外王延庆的口信还交代了两点,一是轮番冲击不要留有片刻停滞,在这些贵族的队伍中他混入了先前培养的死士,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能加把劲;二是让林赵二人用尽一切办法激一激英平与文君臣。待送信之人离去,他方能感到一丝踏实。
望着天空中皎洁的明月,他长叹一口气,心中除了平静竟然莫名地出现了一丝悲伤——
“想我王家三世为新唐之臣,哪一代不是鞠躬尽瘁、哪一代不是忠心耿耿,如今这等局面…老夫亦是不愿看到啊——”
王延庆向着夜空小声地说道,仿佛是在对着天上的唐帝、又仿佛是在对自己。
想起当年看到自己的父亲如何力挽狂澜、何等赤胆忠心时,年少的他亦是一片丹心,誓要为新唐鞠躬尽瘁、定要为苍生奉献自我。可如今他却要用此等手段来对付龙座上的那位,想到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怎叫他不唏嘘感慨
可文君臣的那把‘刀子’着实过于锋利,如今他在不还手只怕‘刀子’就要刺入他的心脏。所有的法子他都已试过,但却都被一一化解,这是他最后的杀招、是无奈之举,亦是下下之策。可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他与那些贵族一样已无路可退——若他依然不为自己以及他这一派的上上下下谋求生路,恐怕他将要面对的,就真的是‘天诛地灭’了!
第六日清晨。
经过一天一夜地对峙,双方均有些疲态。
御林侍卫这边不过数十人,这十二个时辰的僵持下来,纵使这些侍卫身体再好也有些吃不消。
而这些作乱的贵族呢由于他们人多势众,采取轮番上前的策略,所以虽然这些人都是些酒酿饭袋,但向前的势头与决心反而不减,在这等决心之下,他们的精神头反而更加旺盛。
林赵二人站在人群之后,看着御林侍卫摇摇欲坠的守势心中仍有些焦虑。他深知他们这是作乱犯上之举,如今靠着这大半年心中的怨念以及一时冲动才走到今天这步,可倘若一旦稍有不慎——或是这些贵族们开始怀疑、恐惧,或是圣上暗中安排了其他的暗招——那他们将面对的或许是万劫不复。昨日王少惊暗中给他们送来口信,告诉他们务必一鼓作气加快攻势,对于这点他俩自然知晓,恐怕此时此刻他俩比所有人都更着急,恨不得现在就逼到皇帝寝宫中。可无奈这些御林侍卫太过悍勇、拼死抵抗,宫门‘狭小’,他们一方空有数百号人却无全力施放攻势的空间。
久攻不下,林、赵二人心中愈发焦躁,他们站在宫门前来回走动,时不时驻足了解下情况,待发现事态并未取得发展后,便一锤手一顿足继续等待。
忽然,赵兴文停下了脚步,他望着高大的宫门,脑海中不停地回忆昨日王府传来的口信——
王延庆那老谋深算的家伙一是让我们要快,可现在明摆着快不起来,那何不从另一句话入手想个什么法子激一激文君臣能否让事态发生改变呢
赵兴文陷入了沉思,到底该用何种方式去激一激文君臣呢文君臣乃先生开门之后受的第一位弟子,若不是他,他们这半年来也不会如此之惨。此番围宫目的有二,第一是逼着圣上收回成命,不再施行新律,第二嘛…便是趁乱了解掉文君臣!这一点是所有贵族达成的共识,况且王延庆曾传来话,也同样支持这个决定,若将来圣上要治他们罪,自有百官会为他们求情开脱。正因如此,他们一众人才会如此同仇敌忾、如此有恃无恐。
可说得容易,做起来却很困难,要在此激怒文君臣以达到让其主动露面的目的,谈何容易
赵兴文不停地敲着脑袋,肚子里的坏水如江涛般翻涌。
忽然,他猛然一抬头,眼中出现一股狠厉邪恶之色。
赵兴文拉过林丰凑上脑袋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随后林丰有些困乏的双眼也渐渐充满了兴奋之色。
一番交流后,林丰赞赏地看着赵兴文,而赵兴文满脸皆是得意之色。
林丰对这自己的好兄弟竖起大拇指,赞道:“妙——妙啊!赵兄此计甚妙!真乃武侯再世!”
“呵呵,林兄过奖!”赵兴文笑得极其得意,哪有半点谦虚之意
“嗯,这么一来,我就不信文君臣这奸臣不出来!”林丰信心满满地点点头,随后转身对着身后喊道:“来人啊!”
说罢,一个跟在林赵二人身边的贵族赶忙跑到林丰身边听候差遣。
“去!你带几个人快马加鞭去南城外——”
随后,林丰对着那人详细地布置着,随后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示意他立马就去。那人得了令,也不敢违抗,赶紧马不停蹄地就去做了。
最后,只留下林赵二人站在原处,得意地相视大笑。
……
英平迷迷糊糊地靠在榻上,整整一宿他都没睡踏实,一夜睡睡醒醒的,直到最后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时沉睡过去的。
一阵轻微的声响传入耳中将英平吵醒,英平睁开双眼,朦朦胧胧之中他仿佛觉得昨日的一切是一场噩梦——一场比身处玄境中还要真实的梦。
太监递上一块热毛巾,英平顺手拿起胡乱擦拭了一下。待他睁开眼后,发现文君臣正闭目坐在一旁。
深秋天意凉,文君臣或许是感到些许寒意,此时他微微蜷缩着身子,双手环抱在胸前。半白的头发、松弛的皮面,如今的文君臣老态尽显。
英平心中有些不忍,起身走到文君臣身边。
不知是睡眠浅还是压根就不曾睡着,文君臣忽然睁开眼,看着站在跟前的英平他急忙起身。
英平一手将文君臣的身子按住,示意此时不必过于拘泥礼节。
“师父,到榻上去歇息歇息吧。”
“多谢圣上厚爱,君臣不累。”看着英平眼中满是忧虑之色,文君臣故作轻松地笑道:“当年在山门时,通宵达旦彻夜读书何曾少过”
回忆起山门种种,英平苦苦一笑,还是当年在山里的日子舒坦啊,除了读书便是修行,何曾像今日这样
“若是师祖还在就好了……”英平喃喃自语道。
“老师已远去,他对咱们的帮助已经足够。如今无人能帮咱们……”文君臣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想到离开自己已经数年的老者,他反倒淡然起来,口气坚定地说道:“能帮咱们的,只有咱们自己!”
能救人者,唯有自救。
自救如今自己货真价实地被困在深宫之中,外有乱党堵截,举目四顾却无人可依,英平不禁有些绝望。想到那些几乎将自己逼上绝路的贼子,英平忽然有种荒谬的感觉,自己一片雄心,怎就落到今日局面
“朕的初衷不是这样…何故闹成今日这般局面”英平喃喃自语道。
文君臣忽然洒然一笑,这一笑与先前故作淡定有着本质的不同,让人感觉这副笑容是完全发自内心,仿佛他们如今面对的不过是琐碎烦事而非性命攸关的大事。
“古之伟帝何人不曾经历千难万险、九死一生若非如此,何能成就一番伟业又如何能功盖寰宇以名垂千古远有北魏武宣大帝力抗北蛮方有中原之安稳,近有我唐襄文皇帝平六王之乱方有我大唐之中兴,区区几个纨绔,怎能让我主为之受挫”
不过短短几句话,却饱含着千万丈豪气。
英平陷入了沉默,他细细品味起文君臣的话。
是啊,不过一些强弩之末的乱党,乌合之众罢了,这也值得我英平为之感到挫折别忘了自己秉政之处将王延庆、女相作为对手的雄心壮志是何等豪迈。
“况且,圣上不但要相信自己,还要相信那些相信你的人。”见英平愁眉比先前舒展些许,文君臣继续说道。
“哦”
“老三、小师弟,还有尹相他们等等。”文君臣点点头说道:“这些人在你身上所付出的信任都是无条件的。”
对啊,怎么将这些人给忘了。虽身不处同地,但必定同心!英平不禁感到拨云见日,心中此刻逐渐敞亮起来,先前萎靡的精神也稍稍振作。
“来人!”英平声调提高几分,对着身后喊道。
“奴才在!”侍寝的太监依旧站在一旁不曾离去。
“端些膳食上来,朕与师父要好好地吃些东西,不吃饱肚子怎有力气和那些乱党耗到底”
“是!”
太监听了英平地吩咐,自然立刻跑出去准备。不一会儿,便将热腾腾的食物端了上来。
“师父,请吧——”
“谢圣上”
二人亦君亦臣、亦师亦徒,礼节从未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