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里的路上,英平依然有些魂不守舍,他目光呆滞地看向马车外面,心中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
伊依坐在旁边看着哥哥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暗暗好笑,心道哥哥这是长大了啊知道想女孩子了。
想到这里,伊依不禁掩口偷笑起来。
恰巧此时英平放下车帘,将脑袋从窗外收回,见妹妹躲在一边想笑而又不敢笑的模样,顿时板着脸拿出兄长的威严,问道:“笑什么笑!”
“哼,我笑什么哥哥自己心里清楚。”
“清楚我清楚什么”英平有些懵,不知道妹妹所指是什么。
“方才看你魂儿都丢了的模样,是在想刚才的那位知唐姑娘吧”伊依狡黠一笑,得意地看着英平。
“知唐”
英平依然有些懵地看着妹妹,只见妹妹此时仍不停地向自己挑眉暗示,仿佛拆穿了自己心中的小秘密。方才那位水乡姑娘的倩影容貌在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这才明白妹妹话中之意。
英平沉下脸举起右手‘嘣——’的一下赏了伊依一个清脆的暴栗,伊依连忙捂住脑袋。
“小小年纪脑子里尽是男欢女爱!挑个好日子早早把你嫁出去!”
伊依委屈地看着英平,心想瞅你这傻样不是想女孩子了是什么长衫哥哥发呆时候和这一模一样,我还能看错
叶长衫坐在外面驾车,听闻里面隐约传来‘男欢女爱’‘知唐’这几个词儿,好奇地回身探进脑袋,有些八卦地问道:“怎么了你想追知唐姑娘”
‘嘶——’英平倒吸一口气,心想这人怎么只要沾上‘八卦’二字就这么兴奋先前以为只是五师叔、依依这样的女孩如此,如今看样子叶长衫也不能免俗。
看着二人依旧一脸好奇的模样,英平无奈地说道:“哪跟哪呢你以为我现在和你一样是自由身想喜欢谁就喜欢谁”
“那你刚才呆在那儿在想什么”伊依不解地问道。
“我在想,这婚姻大事‘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身为大唐天子,‘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即便今日这么一闹,可延缓或者将崔青蓝这一人选换掉,但终究那老妖婆还是会想方设法给我立后,因为这么一来左右好的都是他王家。”
“这怎么说”
“这还不明白你想啊,我在朝中毫无根基,而百官大多与王家有牵连,甄选皇后一事若是成了可谓‘一箭双雕’,一是他们能通过此事拉拢其他大臣、巩固他王家的势力,而来这皇后亦是监督我的‘明子’。”
“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暂时没办法。”英平摊摊手无奈地说道,而后他又陷入沉思。
是啊,这事儿的确棘手,也几乎不可避免,立后之事关乎国运,不可能由着英平的性子胡来,就算他有心仪的人选,到时候王家暗通群臣百官统一口径在朝上反对,英平同样束手无策,所以这事儿还是得想个万全的法子
不行!自己手上的‘武器’太少了!王家出招朕连接招的资格都没,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成为傀儡!
想到这里,英平忽然直起身子说道——
“对!还是要早日亲政!”
看着英平莫名其妙地这么喊,叶长衫不解道:“亲政亲政就能避免这些么”
“不一样,亲政之后许多事情就能由朕亲自决定!届时若还未立后,朕也好主动出击——反正横竖都是一刀,为何朕不将立后当做自己的筹码”
英平愈发觉得‘亲政’一事刻不容缓,虽然这道‘坎’不好跨,而且跨过之后所面临的或许是滔天巨浪与万丈深渊,但他依然断定,这‘坎’他非跨不可,而且越快越好!
“长衫!”英平拍了拍车身说道。
“什么”见英平突然严肃起来,叶长衫本能地一阵紧张。
“调转车头!”
“去哪”
“尹相府中!”
“哦……”
叶长衫虽不知英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但依然二话不说掉转马头。
尹敬廷一下轿子就从轿厢中蹦出,跳跃的高度比街上的孩童矮不了多少,可以看出腿脚还算利索,老人一进府门,管家便冲上前来说道——
“老爷您可算回来了——”
“人圣上在哪”尹敬廷扶了扶因跑步而有些歪的头冠。
“在里面呐——小老爷正陪着说话!”管家同样有些慌乱。
“什么时候来的”尹敬廷望了望屋内。
“刚过申时,在里面估摸着也呆了个把时辰了!”
“哎呀!你们怎么不早些告诉我!让圣上在这儿等这么久!”
“老爷!圣上一进咱府就派人去通知您了!”
尹敬廷感到有些懊恼,其实府上的人是早早来了,但他在勤政殿看折子,听闻府上来人心中不禁有些恼怒,心想皇宫是什么地方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回府再说,没看到老爷我正在忙于公事么于是,他便将府上的仆人晾在殿外,直到一炷香的功夫将案前一大摞奏折批完之后才出去,可当尹敬廷听到府上的人说圣上突然造访府中时,尹敬廷先是双眼瞪得如牛眼,而后赶忙上轿向宫外跑去——唐帝尚且在位时便下旨,念尹敬廷年事已高特恩赐其能宫中行轿至勤政殿,所以一路上轿夫铆足了劲飞一般地向府中奔去。
尹敬廷理了理有些乱的白胡子,而后向屋内走去。他左脚刚踏入厅中不待英平转身便跪了下去,高声喊道:“老臣见驾来迟,还望圣上恕罪——”
英平正在看着先朝圣祖赐予尹敬廷的那块金匾,尹相虽位极人臣但府上着实有些‘简陋’,是以英平转了大半圈发现也就这块匾有些看头,而就在此时忽然听尹敬廷苍劲有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连忙转身回头,只见老大人就要跪下,英平一个健步跨上前去将尹敬廷的身子扶住。
“嘿嘿,尹相多礼了,快起来快起来——”
“君上焉有等臣子之理还望圣上治老臣一个大不敬”
尹敬廷平日里最重君臣礼仪,他时常管教英平为君需尊崇的道与礼,所以自己更加要以身作则,是以此时依然执着要请罪。
“尹相——尹相——别这样朕不过是途经贵府心血来潮,便想着进来坐坐,咱这是唠唠家常您别多想”
英平死死将尹敬廷的身子托住,只怕一松手这位老大人就会噗通一下摔在地上。
听到这句话尹敬廷才放弃请罪,他用力地直起双腿,方才那一下可费了不少力气,以至于他这把老骨头一时间有些喘不上气。
尹敬廷的小儿子赶忙上前扶住老父亲,待其坐稳后,便知趣地关好门退了出去。
见尹敬廷的气息稍微平息了一下,英平便开口说道:“尹相,您堂堂一国之宰,这府邸倒是有些简陋啊,隔壁的隔壁那宅子就是姜府吧朕当年去过,恐怕长安城中除了太极宫就属那姜府最奢华了。”
尹敬廷看着英平呵呵一笑,说道:“回圣上话,老臣家风便是如此,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食不过三餐、眠不过八尺,又何须去贪图那些虚无的东西”
英平一怔,不想尹敬廷位高权重,私底下竟是如此清心寡欲,心中的敬重不禁多了几分。
此时天色渐暗,窗外透进来的光线越来越弱,整个厅堂渐渐被一种幽闭、隐秘的气氛笼罩。
或许是受了尹敬廷幼子的吩咐,亦或是原本尹相府就人丁稀少,此时英平感觉整座府院就只剩下他们二人。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英平感到时候已不早,况且此时夜渐黑、人渐少,正是谈话掏心的好时机,边再次开口问道:“尹相,关于立后一事……不知您有何看法”
“立后”尹敬廷犹豫了片刻,而后说道:“册立皇后乃后宫大事,圣上一日不立后则国一日无储君,国一日无储君则天下一日不宁,佐圣上、继宗庙、母天下,立后之事……的确该当早日定夺。”
“那……那尹相认为,太后所荐之人评价如何”
“额…崔大人平日倒是公忠体国,为人也平善文雅,崔大人如此,想来其女定然也温文尔雅…”
这本是皇家的私事,尹敬廷一个外臣自然不好说太多,更何况这皇后人选是同朝的大臣之女。
见尹敬廷老狐狸一般不肯多说,英平便微微一笑,道:“哦可今日朕微服出宫,却了解到一些趣闻。”
“额……”
不待尹敬廷说什么,英平便将今日之事全盘说出,只是将自己用他人替代,在叙述中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旁观者。将事情说完后,英平微笑看着尹敬廷,问道:“待那女子走后,朕拉住一路人询问此女是谁,尹相可知那人是如何回答的”
尹敬廷心中怎会不清楚英平所指是谁,但他怎会直言道破只得继续充楞:“额……老臣不知。”
英平凑上身子故作神秘地说道:“那人回答朕:‘此女便是京兆府尹崔大人爱女崔青蓝’,您说巧了不是”
说完,英平笑得更盛,仿佛的确是遇到了一件有趣的事。
“这……”
尹敬廷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毕竟混迹朝野多年的他深知沉默是金的道理。
英平看着支支吾吾的尹敬廷,心中暗暗笑道,这个尹相看似忠言耿直,但实际上却是个地地道道的老狐狸,否则怎能历经三代君王而独善其身他也不继续为难这位老臣,直言不讳地说道:“尹相,立后一事,朕想亲自主持。”
“那……”
“朕想尽快亲政!”英平将此行的目的说出,让尹敬廷有些猝不及防。
“可先帝有遗诏,圣上须得年满十八方可亲政,如今不过剩下区区半年时光,圣上……”
“朕不能再等了!”英平将尹敬廷的话打断,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显得异常坚定:“原本朕还想安心等到十八岁那日,可如今…朕等不起。”
英平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本册子,在灯光下册子显得有些旧,似乎已经被人翻阅无数遍。他轻轻地抖了抖这本册子,而后递于尹敬廷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