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帝依旧侧卧于勤政殿的卧榻上,即便身体每况愈下他仍然不疏于理政,这些日子索性就吃在此处、睡在此处。
这等操劳劲倒是让陈进爵看着有些心疼,他虽是被王延庆送入宫的,但日日伺候唐帝终究是被这位君王所感动——这明明是一位贤明的君主,怎么就会如此不受老天待见身子骨比七八十岁的老人还虚弱陈进爵心中时常如此想到,若不是尚书大人有恩于自己,自己真愿意一辈子侍奉这位君王。
陈进爵悄悄注视着这位雄主,就在他看得怔怔出神之际,忽然门外出现一位小太监。陈进爵将目光收回轻声轻步地走出去,小太监悄悄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而后陈进爵表情严肃地直起身子挥挥手,示意小太监可以退下。见小太监退下后陈进爵又轻声轻步地回到殿内,他低着脑袋走到卧榻前,小声地说道——
“启奏主子”
唐帝手上正拿着一本奏折,听到陈进爵的声音他将手中奏折抖了一抖,表示自己听到他在说话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这些日子他咳得越来越厉害以至于一开口胸口就会疼痛,所以大部分时候选择不出声。
“左大人在御书房外求见,主子您”
唐帝忽然将拿奏折的手一歪,原本被奏折挡住的脸露了出来,他脸色依旧显得有些苍白。
见唐帝没有开口说什么,陈进爵继续试探性地说道:“主子,龙辇已备好,奴才扶您过去”
“让他来这里吧。”
陈进爵正要起身,唐帝嘶哑的声音忽然从身前传来。听到这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勤政殿这些年能来勤政殿面圣的臣子屈指可数,徐有年引退后有资格的只有三位,今天这样直接让臣子过来的,实属破天荒的头一回!
“嗯——”
陈进爵还沉浸在惊讶之中,唐帝似乎等待得有些不耐烦。陈进爵的思绪被这一轻声质问打断,他连忙恭敬地说道:“奴才这就去——”
……
另一边,左公明正在御书房外等候着,忽然他看见陈进爵一路小碎步地从远处跑来。待陈进爵跑到自己跟前,左公明客气地说道——
“陈公公”
见左公明和自己打招呼,陈进爵气喘吁吁地说道:“左大人——圣上、圣上……”
“陈公公莫要着急,你慢慢说。”
见陈进爵上气不接下气地连着说了两个‘圣上’,左公明感到有些奇怪,若是不知情还以为圣上出了什么事儿呢。
陈进爵顺了顺气,气息稍稍缓和之后继续说道:“左大人,圣上宣你在勤政殿觐见。”
“什么”
左公明的反应与陈进爵一样震惊。
见左公明神情呆立,目光中透露着些许难以置信,陈进爵笑着说道:“快走吧左大人,您没听错,圣上正在殿里等着您呐——”
“哦哦!好!走——”
左公明懵懵懂懂地跟着陈进爵向着勤政殿走去,一路上他心中都有一些忐忑不安,圣心难测,唐帝让他来立政殿觐见是何意他猜不透、也不敢猜。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二人已走到立政殿门口。陈进爵识趣地站在殿外比了个‘请’的手势,而后小声地说道:“左大人,您进去吧,圣上在里面候着呐——”
唐帝与大臣议事时不喜欢太监太身边,所以陈进爵要乖乖地呆在外面。看着这座可以称之为大唐‘大脑’的殿堂,左公明表情显得极其郑重,他抖了抖袍子上的灰尘,抬手正了正头冠,一个抬脚便走了进去。
“臣左公明拜见圣上——吾皇万岁!”
“起来吧咳咳”
唐帝很随意地将奏折扔在床上,而后静静地看着左公明,虽然他的双眼透出些许困乏,但依旧锐利无比,隐隐之中仿佛在询问、等待着什么。
“启奏圣上!常府失窃一案臣臣已将那贼人捉拿归案”
左公明停顿了一下,他抬眼看了看唐帝,唐帝依旧静静地看着自己,但他似乎感受到龙榻上的人目光之中隐隐透露着一丝异样。
“贼人先前是个惯偷儿,本已改邪归正,但前些日不知为何又行窃起来,此人在臣将他缉拿归案前已畏罪自裁”
左公明再次停顿一下,他希望唐帝能多问问这个贼的事情,可唐帝依旧不言不语地看着他,像是在等他将此件案子的所有细节详详细细地禀报上来。面对如火炬一般刺眼的目光,左公明感到有些难以承受如此威压,他彻底放弃侥幸的念头,说道——
“脏物臣已在贼人家搜出”
“哦”
唐帝终于有了反应,他一脸好奇,似乎对常府失窃之物感到十分有兴趣。但这阵‘兴趣’之后,唐帝立马又换上一副不屑,说道——
“不就是丢了些银子么,这点事儿也值得跑到朕这儿来汇报”
纵使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左公明的心跳依然不自觉地加快,他默默地从怀中掏出那个小方盒,走上前去恭敬地伸出双手将盒子递上。
“这里面是什么”唐帝不解地问道,表情显得有些荒唐。而后他轻松一笑,打趣道:“难不成是常之山的传家宝不成,哈哈…咳、咳…”
或许是笑得有些激动,唐帝不自觉地又咳嗽几声。
“请圣上亲自过目”左公明依旧低着头抬着手。
唐帝眼神依旧有些玩味,仿佛对左公明这种‘小题大做’有些无奈。面对左公明的‘耿直’与‘坚持’,他伸出手将木盒拿过,而后随意地将盒盖打开。
当盒子里的物件出现在唐帝眼中时,唐帝的目光霎时间从玩味变成了愣神,随后又从愣神变成严肃,最后从严肃变成了冷峻,但至始至终,他的眼神中都带着一丝震惊与失望。这一丝震惊与失望太过自然太过和谐,以至于左公明无法分辨出真假。
“此事还有谁知道”唐帝淡淡地说道,随后他轻轻地将小方盒盖上放于一边。
“臣缴获此物后便进宫禀明,并无他人知晓。”
唐帝并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说道:“跪安吧…”
“臣告退”
左公明退出立政殿,心中忽然感到一阵轻松。难怪这个位置历任府尹都呆不久,这位置哪是人呆的简直就是坐在冰墩子上、背靠着带刺的墙、手中还捧着个烧得通红的铁炉子,让你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啊!唉只是这么一来,不知常之山会面临怎样的龙威啊!
想到这里,左公明不禁为常大将军捏一把汗。
……
…
经过了这几日折腾,整座长安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常府失窃的案子不出一日便审出了结果,贼人畏罪自杀、人赃俱获,这让原本想看看热闹的人大失所望。可不过三日之后,又一条流言像是惊雷一样将整个坊间炸开,便是关于常府失窃的那个脏物——传言贼人所窃之物根本不是金银珠宝,而是神策军的兵符!
这消息一出可真是如向一汪水池中扔了一块大石头,不但将水面激起层层波浪,还将池底的泥啊、土啊全部扬起,不光是坊间热议非凡,就连长安上层都同样参与其中。
常大将军这次可要倒霉了啊!
兵符失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在关内那还没什么,那边都是常之山的亲军,即便没有兵符军队也听常之山的,可神策营却是大有不同!这是皇城附近的守军,历来都是从各地守军中挑选优秀的士兵组成,这么做一来是新唐最后一道防线本就应该由精锐组成,二来就是这些士兵来自东西南北不会全是某一人的嫡系,哪怕就是徐有年与常之山担任此职,也不会出现‘只认人、不认符’的情况。
神策营是皇帝的心腹军,军中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皇帝的双眼,军中的任何行动都要由皇帝亲自下令,而后再由神策大将军代天指挥。神策军的虎符分为左右两半,右半在唐帝手中,左半由神策大将军保管,调动军队时只有传御令之人拿着右半虎符到神策营中,神策大将军将自己的左半与之扣合确认后,方可调动军队,这种‘只认符、不认人’的方式有效地避免了神策大将军直接围城造反。而当初‘六王之乱’时,唐帝索性将另一半虎符直接收回手中,牢牢地将军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有段时间甚至就住在神策营中,由此可见皇帝对这支军队的重视。现如今若是常之山没有保管好这块小小的‘虎符’,那可是天大的罪过,一旦发生异动无法调动军队,后果不堪设想。
一时间,长安的大街小巷、酒楼茶馆、达官贵人的宅里宅外甚至青楼妓院,所有人都在讨论着这件事,看来常大将军的圣眷……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