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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5章 掺沙子大法

勤政务本楼御书房里,基哥面色不善的将“证物”交给右相郑叔清。

“爱卿啊,朕问你,此为何物啊?”

基哥指着郑叔清手中的劣质铜钱询问道,脸上已经阴云密布,处于爆发的前奏。

“回圣人,这是开元通宝。”

郑叔清心中暗暗叫苦,硬着头皮说道。

“朕知道这是开元通宝,朕是在问,为什么国家明明没有在铸钱了,怎么自今年以来,长安市面上的铜钱却越来越多了呢?”

基哥质问郑叔清,然后从袖口里面摸出一枚“同款”劣钱。不仅边缘毛糙,而且比正常的开元通宝要薄很多。

这明摆着就是民间私铸的劣钱。

由于长安交子败退,新出的关中交子又迅速贬值,保值的河西交子一般用于跟西域那边的大数额交易,普通百姓用不上。

因此长安民间出现了明显的“货币空白”。

百姓日常交易不可能使用绢帛,这玩意不好分割,分割后会剧烈贬值。他们又不想被关中交子盘剥,还没有合适的替代品。

于是乎,旧有的私铸开始大行其道。毕竟,无论私铸多么“假”,那也比废纸一张的交子要“更真”。

刘晏针对交子“打补丁”没错,却是大大低估了长安权贵们“劣币驱逐良币”效应,补发的铜钱远远不及市面上的正常需求。

于是,这部分需求,就被财大气粗的长安权贵们填补了。

市场就如同权力一般,不允许有真空。你不填补窟窿,那自然由别人来填补了。

“微臣,微臣这就去想办法。”

郑叔清急得满头大汗,对基哥躬身行礼。

让他当官,他是很会的。

但是让他真正去操办一些实事,他就不会了。

处理铜钱私铸问题,是封建时代的一道开卷难题。前人有很多经验教训可以借鉴,只是老办法解决不了新问题。

难办的事情,只能由聪慧干练之人呕心沥血来干。郑叔清显然没这个能力,更没有这个心思!

他只想苟且,然后“碌碌无为”,就好像萧规曹随一般,不做什么事情就能天下太平。

“罢了,先不提这个。”

基哥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心中无比怀念李林甫。若是李林甫还在,类似杂务,想来不必他忧心。

当然,这并不是说李林甫能把类似问题处理得多好。而是他能把问题压住,不让问题扩大成危机,闹到基哥这里来。

从这个角度看,李林甫作为右相,绝对是合格的。起码,“为君分忧”这一点就做得极好。其他宰相远远不及。

“私铸铜钱之事,倒也不急这一两日。”

基哥沉默片刻,看着郑叔清沉声问道:“安思顺谋反一事,右相以为如何?”

“回圣人,谋反这种事情,有杀错,无放过。安思顺有勾结皇子的嫌疑,哪怕是嫌疑,这官也做不下去了。”

郑叔清小心翼翼的答道。

果然,基哥微微点头不置可否,脸上的阴郁却是缓和了很多。

“这件事就右相来办吧,除去安思顺身上的一切官职,给他一個左丞相的虚职,让他在长安待着,哪里也不能去。”

基哥不以为意说道,轻描淡写就决定了一位边镇大员的人生路。

他觉得郑叔清办事还是毛糙了点,虽然忠心,能力却不太够。安思顺是绝对不能杀的,如果杀了,那么边军主将互相构陷之风势必愈演愈烈。

在基哥看来,边军主将无论多能打,无论怎么闹腾,都是自己的看门狗。

他可以随意安排甚至是糊弄这些看门狗,但绝对不能让这些狗子把自己牵着到处跑。

本末不能倒置。

给安思顺挂一个虚职,让他在长安老老实实的就行了,这便叫做“投闲置散”。将来一旦国家有事需要人了,可以顺势将其启用。

“圣人圣明,微臣这便去办。”

郑叔清恭顺的叉手行礼说道。

其实前面说的这两件事,基哥心中都有定论,关键是最后一件,他现在还没有提出来,主要是想看看郑叔清当右相能不能跟自己商议大事。

“河东节度使的继任人选,右相觉得选谁为好?

有人推荐方国忠兼任河东节度使,也有人推荐卢龙军军使田承嗣。

二人都是年富力强之人,也都能带兵打仗,你以为谁更合适?”

基哥微微皱眉问道。

“回圣人,微臣与方国忠有旧,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郑叔清很是谦逊的询问道,其实他知道这是“正确的废话”,但他说出来跟装作不知道故意不提,效果还是相差很大的。

果然,基哥故作不耐的摆了摆手说道:“举贤不避亲,方国忠如何,朕难道还不知道么?”

“回圣人,田承嗣家眷不在长安,一旦他在边镇胡来,那便是尾大不掉。

而方国忠一家皆在蓝田县,京师之侧而已。他要是有什么不轨之举,圣人可命微臣亲自带队,抓捕其家眷。

二人谁更合适,圣人心中定有权衡,微臣不敢妄自揣摩。”

郑叔清躬身行礼说道。

他看似说了一大堆没用的废话,实则把该说的话都说到了。

“右相言之有理。”

基哥微微点头,郑叔清这话算是说到他心坎里了。

在大唐历史上,安史之乱以前,有一个低调无闻又饱受猜忌的集团:汉人边镇武将世家。

这些人所在的家族,其子弟长期在边军中担任中级军官,最高做到军使。他们的人脉与关系网都在边镇,在朝中没有话语权,所以不得不依附于空降到边镇的节度使或者行军大总管。

如河西的辛云京、乌知义与辕门二龙、安重璋,还有现在提到的河北田承嗣。

都是这些人中的代表,在当地颇有人脉。

为了压制这些人,朝廷前前后后引入了内附的胡人将领,和他们的家族。

采用掺沙子大法,二者之间互相制衡!

再配合中枢空降过来的高级军官,便可以很自如的控制局面。

从前是府兵的时候,汉人边镇武将世家的优势还不算明显,因为兵员都是来自全国各地,而不是本地。

现在改募兵制了,对于中低级军官的要求也变高了,更多是一种“能者多劳,能者居上”的竞争机制。

在边军战斗力大幅度提高的同时,也给了汉人边镇武将世家子弟出人头地的机会。

无论怎么说,他们这些人在当地,都要比关中子弟能打的。

方重勇和田承嗣能力如何且不去说,就单说出身与现状。方重勇属于“中枢空降官员”,根子在长安。而田承嗣是河北将门出身,根子在幽州。

这么一比较,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远征西域之时,方国忠便协调了河西、安西、北庭三镇,还筑城于伊犁河谷。事后还政于朝廷,足见其忠。

如今回纥反叛,河套正是多事之秋,让方国忠总揽大局,确实是老成持重之策。”

基哥微笑说道。

当然了,他说的只是表面原因,实际上,则是对皇甫惟明近段时间上蹿下跳隐约有些警惕。

田承嗣是不是皇甫惟明的亲信,不好说。但他来自河北,就要留个心眼子。

皇甫惟明是京官,家眷都在长安,姐姐还是皇妃,生过皇子。

这也是基哥认为他不会谋反的原因之一。

但不反唐,就不反他这个天子么?基哥认为前者不太可能,但后者却可能性极大!

在大唐,拥立皇子为太子,本身就是太宗时代传递下来的“光荣传统”。

无论文官还是武将,他们对谁当天子都异常漠然。毕竟,已经有太宗的“珠玉在前”,自然是不缺效仿者。

只要不换国号,只要不动他们的权力地位,那么哪个皇子上位都一样。

这不是什么死人翻船的大事,也不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对于皇甫惟明来说,拥立皇子继位,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只要成功,他就是从龙功臣,根本没什么政治风险,更谈不上名声上的损失。

因此基哥对类似的人和事,都异常警惕。

而不换人的原因在于,谁到了皇甫惟明那个位置,都不能保证百分百的忠诚!做生不如做熟,换人未必是好事。

<div class="contentadv"> 皇甫惟明还算是他的“小舅子”呢!

在基哥看来,拔剑四顾,举目皆敌,身边几乎连一个完全可信的人都没有。嗯,高力士勉强可以算一个,但他能力很一般,只能应付一般的杂事。

“设河套经略大使,由方国忠担任,兼领河东节度使,如今的官职朔方节度使不变。

调田承嗣去河东,担任河东节度副使,大同军军使,专职配合方国忠应对回纥人扰边。”

基哥轻叹一声说道,感觉内心烦躁不安。近年来国事忧心,一刻都不消停!为什么不肯放过他呢?

“微臣这便去办。”

郑叔清对基哥躬身行礼道,转身离去。

等走到御书房门口的时候,基哥忽然叫住他。

“圣人,您还有什么吩咐呢?”

郑叔清小声询问道。

“私铸的事情,要速办,严办,不要拖延。

如果杀一人能制止风头,那就杀一人。如果杀百人都止不住,那就杀一千人以儆效尤。

朕要在今年上元节之前,了结这件事。

明白了么?”

基哥面色阴沉说道。

他这表情,完全看不出刚才是在兴致盎然的谈论河东那边的事情。

“明白了,明白了,微臣这便去办。”

郑叔清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连忙点头哈腰一般的行礼告退。

走出兴庆宫,他才发觉自己似乎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伴君如伴虎,特别是一只年迈,猜忌心极重的老虎。

这右相,当真是不好做。

“李林甫这么多年宰相,是怎么过来的?为什么某才几个月宰相,就感觉做不下去了?”

郑叔清喃喃自语般反问道。

……

自从上次回纥人狼狈退走后,河套草原便获得了暂时的平静。

但很显然,局面不会一直这样平静下去。因为回纥人的游骑,不仅频繁现身丰安城以北,以及灵州黄河对岸。他们还出现在了振武军防区,甚至某一次,渗透到了河套草原内部。

这都是被唐军斥候发现的,而没有被发现的,想想也知道数量有多少了。

初冬时节,黄河各河段已经陆续结冰,有的地方甚至结冰结得很坚固,足以大规模骑兵奔驰而过,踏马前行。

方重勇有点理解回纥人到底想做什么,他们又是在等什么了。

前两次失败,让回纥人的脑袋冷静了下来,他们正在黑暗中徘徊,寻找猎杀的机会!

然而,他还没等来回纥人的突袭,仆固怀恩的“老表”,倒是先来找方重勇了。

那位同出铁勒九姓的同罗部首领阿布思,带着厚重礼物,装了几十辆大车,另有一千匹战马,浩浩荡荡的前来灵州城,找方重勇“拜码头”。

其礼物之厚重,让灵州城内众将连连咋舌。

方重勇记得前世史书上,这位阿布思是靠着给哥舒翰打下手,还参与了石堡城之战,才出人头地的。毕竟,他跟哥舒翰,都是带着突厥那边的关系,天然就彼此亲近。

可是这一世石堡城压根就没丢!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石堡城之战了。

而且哥舒翰也没得到一飞冲天的好机会,因为没有爆发举国之力的恶战,所以河西及陇右那边也不缺兵马。

于是阿布思来了大唐以后,压根就没有发挥的机会。他只能老老实实当了个城旁部落的首领,安安心心的在河套放牧,这些年积攒了不少家资。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反正,这位同罗部的首领,如今在官面上混得很不如意,正在四处求官找门路。

其实如他一般的内附部族,大唐边疆遍地皆是。从河西到朔方再到河北,数量之多,数都数不过来。

他们当中有些混出头了,其头目在唐军中担任军官。有的则是寂寂无闻,每年听从大唐的调令,给多少钱就出多少人,阵亡抚恤另算。

阿布思不过是他们中实力比较强的一支罢了。他若是在朔方军中担任军官,那便是下一个仆固怀恩。可正因为朔方军中已经有了仆固怀恩,所以阿布思现在面临的状况有点尴尬。

毕竟,包括仆固怀恩在内的“大回纥”,是铁勒部中的“反突厥派”。

而阿布思则是被突厥直接任命为叶护的突厥官员,属于“挺突厥派”。

二人别说互帮互助了,没因为新仇旧恨打起来就算客气了。

所以这些草原部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盘算清楚的。

人还是那帮人,但头上顶着的名号,或许已经换过几茬了。

这天下午,灵州城朔方节度使衙门的书房内,方重勇热情的握住阿布思的双手感慨道:

“唉,李兄台来便来了,何必这么客气,带那么多礼物嘛。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你我一见如故,不如约为兄弟如何?你稍稍年长,你为兄,我为弟,如何?”

“岂敢岂敢,我等卑贱之人,岂敢与节帅称兄道弟?”

阿布思一脸受宠若惊的说道,心中却在暗暗揣摩。

这大唐边镇的节度使,待人接物的风格,还真是截然不同啊。

安思顺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这位方节帅,却又是热情如火,完全没有架子。

“诶?卑贱之人是什么话!

你我约为兄弟,是为大唐计较,也是为边镇百姓计较,无分贵贱。

你我约为兄弟,则伱部在朔方,便不为边镇百姓所猜忌,这岂是你我二人之私事?

兄长万勿推辞!”

方重勇正色说道。

“那,那某就高攀了,高攀了。”

阿布思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你部在河曲清水川一带放牧,本节帅就给你部一个单独的番号,就叫清水军,不计入兵部账册,兵员你自己把控。如何?

至于结拜之事,如今多事之秋不太方便,等忙过这一段,再当众办礼仪。”

方重勇很是大度,直接给了阿布思一个边军番号。

这下最担心的事情也不用担心了。他来这里,不就是问一问怎么在朔方军里面混嘛!

阿布思一脸激动抱拳行礼道:“末将谨遵节帅号令!节帅让我打谁我打谁!”

一个番号,哪怕大唐其他的什么都不给,这也是一般城旁部落所不敢想的待遇。

这意味着某人已经有了官方的身份,哪怕是当狗,也是放养的家犬,而不再是跟野狗抢食的可怜虫了。

“你先回河曲,厉兵秣马吧。相关委任状,这两日某会派人送到的。

朔方军缺马,你送来的那些马匹留下,心意我收到了。

礼物你就带回去自用,筹集军备也是要钱的。”

方重勇拍了拍阿布思的肩膀说道。

“末将!末将!唉!

那安思顺真不是东西,说了您一堆坏话!

没想到节帅是如此豪爽仗义之人!”

阿布思痛哭流涕道,感动得无以复加。

“边镇之事,诡谲不明。唯有以诚相待方能避免误会。

回去吧,清水军编制问题,本节帅一定给你办好。”

方重勇安慰阿布思道。

后者欢天喜地的拜谢而去。

等他走后,录事参军封常清这才低声询问道:“节帅,您对这个阿布思,是不是太过于恩厚了?”

“让别人为你卖命,还要端着架子,那是不行的啊。

我们与回纥人已经做成了死局,势必要团结任何可以团结的人,来共同应对回纥人的骑兵。

同罗部,不就是一个很好的盟友么?

你不团结同罗部,回纥人就要收买同罗部。对阿布思摆脸色,那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方重勇拿起桌案上的一面蒲扇递给封常清,上面用朴实敦厚的字迹写着“统战”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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