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山边的余晖渐渐减弱,黑幕欲悉数盖住拥有最后一丝光亮的苍穹。凉亭边的猛虎起了身,望着山顶上的人群低沉嘶吼,绕着凉亭一侧左后观望,俯下身子漏出獠牙,随时准备扑向前。
“还剩不到一百人,王爷,你们这朝廷军马果然威猛不凡。从这东陵山脚到山顶,我原以为你们会折损得寥寥无几,就算登了山顶,恐也只会剩些残兵败将。诸位统领果然才能出众,如此险境,竟还能剩下如此多军士。且如今看来统领们都已突破险境,哦,这统领之中似乎少了一人。”易鹏飞道。
静江王道:“今日辛苦诸位统领排除万险前来救本王,本王感激不尽。只是如今尔等不需费如此大费周章与其鱼死网破。本王已知晓天道巢穴在何处,他们此刻已是外强中干,可用之人在这峒寨已不过五十。以我等在峒寨的兵力足以捉拿这些叛贼。尔等速速下山,到东陵山祖坟地,将那东陵山祖坟之中动过手脚的坟墓刨开,放一把大火下去”
静江王还未说完,只见易鹏飞暴起,一拳砸在棋盘上,棋子七零八落掉了一地。易鹏飞怒目圆睁,朝静江王吼道:“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否则我即刻要了你的命——”
郭玉厉声道:“逆贼竟敢口出狂言,我割了你舌头。”
易鹏飞闻得声响后回头瞪着眼前的人,蒲沐道:“当你全然不顾他人,荼毒生灵百姓之时,我想你这十恶不赦之人应当乃狼心狗行之辈。原来你这贼匪也有担心之处,也有牵挂之人。”
“对你家皇帝不顺之人,对尔等官家不尊之人皆是你口中的‘狼心狗行之辈’,这些尔等眼中的叛逆只会杀人放火,哪有什么心肝可言。可为何你家皇帝老儿的天下,会有如此多杀人放火之人?我等为何又要杀人放火?”易鹏飞道。
蒲沐道:“若我等都要为贼匪所思,为恶人所想,那这世道当是如何?尔等口口声声替天行道,却恃强凌弱,杀生害命。峒寨无辜百姓被尔等威逼利诱,甘凉黎民遭尔等绑架杀害,浙闽两府官员与其家眷因尔等身陷火海。这一桩桩一件件案子背后,我等只看到森森白骨,阵阵哀嚎。若执法者不为亡者讨还公道,而还要为作恶者所想,岂不是是非不分,颠倒黑白?我等大内统领与大内各部奉命稳固江湖各帮各派,所行之事上对得起皇恩,下对得起黎明,若不行正义之事,反要固作镇定,行所谓‘思索’之事,岂不为人耻笑?”
易鹏飞抚掌笑了几声,便道:“统领一言,振聋发聩。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若统领口中那些官员并非是无辜之人,又该作何?”
“官员若有悖王法,该由朝廷、由皇上为其定罪,且尔等毫无凭据,便在此胡说八道。从你呼吸步伐来看,你武功还未到上乘境界,只算个平庸之辈。这也是为何你能骗过众人在衙门当中掳走王爷的原因之一。只是此刻仅凭你一人加这些个山林野兽与我朝天军争斗已是负隅顽抗。若你识时务,即刻放了王爷,过来受绑,朝廷可保证你家眷无恙。若你还是执迷不悟,只得后悔终生。”白杨道。
易鹏飞起身在凉亭内踱步,抬头望向上方后,便道:“既然各自说的话对方都觉得毫无道理,便莫要再讲什么理了。自你等来此,已折损多名大内中人,军士,官员。诸位早与我是不共戴天,今日本该就是做个了断之日。那就动手吧——”说罢,易鹏飞从衣兜中掏出一枚口哨,一声哨响后,那黑兕扬起头发出沉闷的声响,那猛虎立即扑向了人群。
白杨立马喊道:“弓箭手——”只见队伍之中剩余弓箭手皆张弓搭箭射向那猛虎。那斑斓大虎闪转腾挪,一阵弓箭大都扑了空,不过好在还有一两支箭射中了那虎的脊背,可似乎未重伤那虎。
只见猛虎并未因被弓箭射到而退缩,反而跃到了人群之中。段干诡风道:“四下散开来,莫要被扑倒——”说罢,只见其脚尖点地,施展轻功手持黑龙向那虎劈来。
那虎立马俯身贴地,摆尾一扫,段干诡风见到眼前已扬起尘土立马施展轻功退后。那虎此刻立马扑向散开的其余士兵,只见四五个军士直接被那猛虎扑倒,周围军士被吓住不知如何,段干诡风喊道:“其余军士快上去,乱刀砍死那虎。”只见那虎撕咬着一个军士,倒了的军士们一时间无法起身,其余军士虽有些惧怕,但仍硬着头皮抽刀杀到那猛虎身边,那虎一蹿又扑倒正面一个军士便向山下跑去。军士们此刻惊魂未定,便不敢往下寻去。
蒲沐望向凉亭,见那黑兕在守卫,内心暗自道:“有道是擒贼先擒王,不过这易鹏飞诡计多端,只安排两头巨兽在此想来只是其先手,不知这凉亭内还暗藏着何种杀机。不过此刻当先骗过那黑犀,再查清楚这凉亭之中是否有蹊跷——”如此,蒲沐便立马对其手下道:“包围住这个凉亭。”说罢,所有军士皆包围过来,段干诡风、白杨、蒲沐、郭玉各在一方围住了那亭子。
只见那黑兕仍未有动静,双方僵持着,易鹏飞也未有任何动作。此刻蒲沐忽感觉耳后有些异动,便立马回头,只见那斑斓大虎已奔袭至其后部——说时迟那时快,蒲沐双刀出鞘一刀旋砍斩向那虎,可那虎立马高高跃起,径直扑向人群。
军士们一时间有些慌乱,两名军士直接被那猛虎扑倒在地,军士们未来得及反应,凉亭上方便飞出一条巨蟒冲散了正面的人群,那巨蟒一裹,便裹住了四五名军士,随后便在人群中四处乱搅。蒲沐施展轻功飞出了人群,那猛虎随即也冲了出来,一声吼叫扑向蒲沐,蒲沐双刀一出,便与其缠斗起来。
四方的军士皆有慌动,凉亭后方的白杨道:“莫要慌乱,快冲上去,擒住匪首——”说罢军士们便从凉亭后方与侧方一拥而上,只见那黑兕朝着人少的一方冲了出来,直接顶飞了一群人。一个后摆,一只后腿向后一蹬踩塌了凉亭的台阶。易鹏飞起手封住了静江王的穴道,一把抓住静江王奔向那黑兕。
眼下弓箭手被那巨蟒缠住,无法张弓搭箭,郭玉与段干诡风施展轻功各跃到与军士们封住了黑兕前方。易鹏飞携着静江王坐到那黑兕上,一拍那黑兕的脊背,那黑兕立马冲向人群,正面的军士杀向那黑兕,直接被其拱翻。郭玉使蓝龙一剑杀向易鹏飞,只见那黑兕高高跃起,正巧挡在蓝龙出剑的路上——蓝龙直接划了那黑兕一道血痕。
黑兕落了地,直接踩得几个军士血肉模糊,也震得左右有些晃动。白杨起身一个空翻落地后方定住身形。此刻郭玉、白杨、段干诡风三人已被那黑兕甩在身后,那黑兕冲向人群,撞开了堵在其前面的军士。白杨高高跃起,直接飞向那奔逃的黑兕,道:“匪首休要逃跑——”
那巨蟒被军士们钳住,在人群当中摆动,混乱之中,军士们无法持刀砍蛇,方才好几刀皆未得利,不是未砍到那蟒,就是未砍中其主身,只擦到其两侧,或是误伤了正在钳制其的军士。好在那蟒一时间已无法向前动弹,在那黑兕趁乱已奔到了山下,便直接不再挣扎,却愈发收缩,被其裹住了军士还有三五人,令狐城与其余军士立马持刀纷纷砍向那巨蟒,不到半刻,那巨蟒便被乱刀斩成几段。军士们救下了被裹住几名军士,不过军士们被救下后,便嘴角流血,没了生气——原是方才巨蟒勒得太紧,直接致其脏腑破裂身亡,而被其裹住的一些军士也是如此没了性命。
此刻只有那大虎还在与蒲沐搏斗,方才局面太混乱,军士们裹在一处,统领们未指挥得当,便有一些外部的军士与蒲沐一同与那虎争斗。那虎借着军士们胆怯,一直未与蒲沐正面交锋,而去攻击那些军士。军士们修得深厚内力,持刀之力不够,那虎似乎也有察觉,便愈发去扑那些军士。
蒲沐无法正面攻击那虎,只得为军士们做策应,加之其心有些急促,对那虎的两刀皆未砍中,反而又折了几个军士。剩余的军士与郭玉、段干诡风一同围了上去。那虎止住脚步,四下环顾,看样子已有些急促。
猛虎仍旧想找军士突围,哪知郭玉、蒲沐、白杨三人直接从人群中跃出已三角之势夹住了那虎。段干诡风手持黑龙一斧劈,黑龙真气直接袭向那虎。猛虎只得跃朝一边,哪知郭玉持蓝龙直接刺来,那虎又想故技重施扫尾扬尘,哪知蒲沐已移到其尾部,趁其尾部一扬,一刀斩了其尾。
一声虎啸,那虎首尾不得相顾,见其尾已断了一截。那虎环顾四周,想直接扑向一方拼死逃出。只见其暴起扑向郭玉,郭玉一剑横在身前胸口提起内力直接与那虎直接相撞,剑气与猛虎一碰,那虎虽有力将郭玉震倒,蓝龙也飞向一边,可其胸膛直接被剑气割开了大口子鲜血迸出,加之狠狠摔到地上,此刻已无法起身。段干诡风一斧劈下,将其虎头直接剁下。
今夜月明,东陵山顶是赏月的好去处。只是此刻此处横七竖八的尽是军士的尸体,尸体中还有两只死相可怕的猛兽。如此月光便不再冠以皎洁之名,而是冰冷之色。
蒲沐望着四周倒下的军士,嗟叹一声——这些日子他叹的气着实不少了,他盼望今晚一过,一切都该风平浪静,水落石出。只见蒲沐缓缓挤出一句话,道:“令狐兄,点清所有军士,前往东陵山峒寨祖坟。”
只说此刻那黑兕已奔到半山腰的岔路口,白杨一直施展轻功在其身后穷追不舍——白杨原想跃到那黑兕身前使一招离手剑直接杀死易鹏飞,可黑兕奔逃得快自己使了十成轻功还是未能赶上,加之经历一日在东陵山与天道争斗,此刻即使已使出全力施展轻功也并非不比以前。
黑兕未停住脚步径直往山下道路奔逃而去,白杨心里有些不解,自想道:“方才王爷说其所栖之处为东陵山祖坟,可眼下其从山顶下来经过祖坟之路却不走,想来是想引我大内人下山。或是又在山下设伏,不过若他们只剩这么些人,就算悉数而出,想来我也能救出王爷突围。”
只说此刻易鹏飞乘着这黑兕已快到山脚,只见入山口前站着两排军士,而其中领头的正是李德飞。只见李德飞道:“逆贼哪里走——”说罢便抽刀上前砍易鹏飞。
只见那黑兕扬起头,奋起一跃,那大角直接与李德飞的刀锋相碰——李德飞方才使足了内力,相碰后手中刀直接被震飞,手掌内掀一股气血回流直冲脏腑,那黑兕重重落地后被军士包围。李德飞落地后立马定住身形,运功调息后吐出一口淤血,喘匀了气,再看被震飞的刀此刻已断成两截。
李德飞大吃一惊,心中暗想:“我所修武学历来以刚猛铁劲著称,当年混迹江湖是我十成力的铁拳能直接重伤一匹马,到了朝堂之上内力又日益增进,如今与这黑犀相碰却伤了我三分,不知何方的异兽如此厉害,身躯力道坚如生铁,今日算是见识了。”
易鹏飞望着四周都是军士,白杨又在身后,自己的坐骑此刻也气喘吁吁,便道:“两位统领武功卓绝,眼下我已是穷途末路,可诸位也该为王爷考虑。王爷在此处也有些时日,今日我奉还于各位,只是若各位仍苦苦相逼,我想我便不再奉还王爷与各位。”
白杨知晓此刻易鹏飞已无路可逃,更加明白他想挟持静江王做最后挣扎——白杨心中已想到易鹏飞奔逃至山下是想将所有剩下的大内人引开,而其余人则撤出峒寨,此刻他只期盼蒲沐等人莫要一同下山来而走了更多的天道人。静江王开了口,道:“诸位军士,统领,莫要与他纠缠而上他的当,趁着这黑犀牛刚猛铁劲还未复原,诸位请奋力一搏,诛杀逆贼——”
静江王靠自身冲破了一处穴道,可未能悉数解开,此刻只能言语而不能活动。易鹏飞直接将静江王锁喉,道:“你住嘴——你个只会琴音诗书的庸王,在这静江府中每年领着俸禄,竟也会能靠内力冲破穴道。尔等若此刻敢上,我即刻取了他性命——”
白杨剑已出鞘,道:“你休要伤王爷——”
静江王此刻虽说话不畅,但仍挤出了几个字:“奏乐奏乐——”
李德飞听到了静江王的言语,易鹏飞努力扼住静江王咽喉,喊道:“你住嘴——”
白杨止住了剑式,他也起眼望到李德飞缓缓拿出埙,拿埙至胸膛时却又止住,他忍不下心去吹奏,他知晓此乐曲一响,以易鹏飞之武学修为其必死无疑,但静江王定也保不了命。
静江王此刻被易鹏飞完全锁了喉,虽奋力发生,却只能发出些单音。易鹏飞额头出了汗,他在等,等黑兕恢复便冲出去。
黑犀的前蹄动了,静江王此刻身体在摇动,易鹏飞点穴指力不强,静江王上肢已可以活动——静江王奋力从身后掏出自己的物件,狠狠扔向前,扔向李德飞。易鹏飞此刻又擒住静江王上臂,“快走啊——”易鹏飞对那黑兕喊道。
黑兕活动了脖颈,后蹄也缓缓踏地。李德飞望着静江王扔过来的玉佩,双手紧紧握着埙。白杨此刻也不敢发声——他知晓那黑兕下了山,凭易鹏飞对这峒寨山水的了解,他们便更难捉拿这贼人了。易鹏飞也更能凭着挟持静江王将所有人带离峒寨。他明白李德飞的虎牙裂引此刻就是击杀易鹏飞的最佳一招,可从前他连那些受伤的军士都不忍丢下,如今李德飞的虎牙裂引伤的是三军的首脑——如此熟悉的画面他又怎忍心再今日在上演一次?
李德飞大嗥一声,直接将埙放入口中,手指颤抖着捏着埙孔,乐曲响起了。
这一曲吹奏的很颤抖,但却慢慢趋于平缓,那黑兕闻得乐曲逐渐警惕,似前方真有一头虎在叫啸,一时间不敢上前,便在左右观望。静江王与易鹏飞此刻都被乐曲弄得头痛欲裂,胸口闷得无法呼吸。黑兕扬起头便要冲向李德飞,乐曲的气力凝集成墙,那黑兕一头便撞开,李德飞撤埙前提了一声,一道乐曲似化作利剑一般冲向黑犀的后背。
黑犀冲破了李德飞躲闪开来,黑兕逃走了。
月光照耀的东陵山下,易鹏飞与静江王都躺在山脚。
易鹏飞喘着粗气,背身爬起,吐了一口血,其缓缓站起要向前,便立马被军士们捉拿住,浑身被上了绳索。白杨扶起静江王,赶忙从后背两处为其输送内力续命,静江王缓缓开口,道:“乐曲乐曲甚是甚是好听,只是本王再无福听这世间丝竹之声了”
“王爷,切勿再说话伤及内脏了。”白杨眼中带着泪水,叫喊道。
不过静江王似乎听不到白杨在说话了,李德飞跪倒在静江王前面,看着静江王憔悴的脸才发现其双耳流的血已下垂到脖颈处。静江王抬头望着月光,似乎他看到了什么,双手奋力的向上抬,李德飞赶忙扶住他的手,只见其带着血的口缓缓张开,只崩出这么几句话:“父父皇母母妃,儿不能还是做了这孩儿来了——”
只说得这几字后便耷拉了脑袋,没了生气。白杨大嗥一声,喊道:“王爷——”
李德飞跪在其面前,看着其盘坐垂下的身躯,双膝跪地向静江王磕头,道:“王爷,臣定不负王爷之愿,剿灭天道还人间太平——”
月照耀着这般死寂的地,李德飞缓缓奏起了乐曲,埙曲凄美,月光冷酷,一切如此般配。
山坡上走下来了一群人,正是峒寨的几位寨老和些妇孺老弱,以及易鹏飞的妻小,剩下的便是蒲沐、段干诡风、令狐城与众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