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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青山下的村庄升起了袅袅炊烟。
这般大的村落,却显得很安静,好像这村庄的人口消减了不少。
大概是为了安葬方便,就在这官道两侧密布着成片的坟堆,高低起伏,大小不一,形如乱葬岗一般。
这是燕云进入河源县地界后看到的第三个村庄了。
阡陌之中,庄稼早已收割完毕,有人在集中焚烧艾草,滚滚浓烟夹带艾草的清香,似乎想冲淡空气中的怪味,负责指挥的好像是一名上了年纪的里正。
燕云一提缰绳,策马从坟堆中绕了个圈,向正焚烧艾草的一群人走去。
“官爷,有何贵干?”里正一见燕云腰部的令牌,赶紧迎了上来。
“老丈,能否借一步说话?”燕云跳下马背,手指向一旁。
“自是无妨。”里正勉强笑道。
“在下太平县捕快元泰,两年前曾到此,那时此地还很是繁盛,不想如今却是这副模样。”
“哎,是啊。”
“在下一路走来,听人说此地闹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望老丈说道一二。”
“原来是这事,死了这么多人,县里还不让对外说呢。”里正苦笑着摇了摇头,显然对这种欲盖弥彰的命令很不满,“其实……闹鬼是从王城开始的,大概是今年春末夏初那阵子,王城里头一家印染作坊无缘无故死了两个人,说是晚上睡觉前还好好的,早上才发现人没了,仵作验不出伤来,又请了些人查,也没结果,当时就传到了我们富源县,大家伙都在当稀奇听,谁知道……哎……”
这位里正管辖一百五十户,其中有三十户出现了人口消殁,最多的一户达四人,其中就有他的亲属。
因为燕云是公差身份,里正也就没有隐瞒,竹筒倒豆子,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从印染作坊开始,隔了几天又死了三个乞丐,平常时候乞丐死了便死了,可因为之前两个人的死因没查清,便也请了仵作来验,同样不知原因。此后,隔三岔五的总有人莫名其妙没了,最初以为是疫病,便请了老郎中来看,搞了不少药,又是烟熏又是熬汤药给人喝,可还是不断有人消亡。不过,这么大的王城,死几个人也没什么要紧,有时候大王一声令下,午门砍人头造成的轰动比这个大得多。所以,虽然有人走得不明不白,老百姓也只是觉得邪门,并未引起足够重视。
城南口有一个专门替人算命的瞎子,有天跑到府里报案,说他看见有人拿着一面小旗吸人魂魄,还描绘说这个拿小旗的人飘在空中,高来高去,跟鬼魂一般,王城闹鬼的事情,就这么传开了。
“你说一个瞎子,能看见?”燕云忍不住插话。
“对,到底他是怎么看见的,现在也说不清楚了。”里正点头道。
“为何说不清楚?”
“这个瞎子三天后也死了,身上无伤。”
王城无端死了这么多人,府尹自是要查,否则无法交代,人手不够,就从附近县里抽调,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闹鬼的事情辐射到了周边各县。
王城周边的几个县人口密度要比王城低,但人口更多,地域范围也大,好像这个专门吸魂的鬼怪胆子也大了,造成的百姓死亡人数更多,有时一晚上多达上十人,严重时连续几个晚上带走几十人,富源县有名的商贾高家庄更是上百人无一活口。
那段时间人人自危,各村各寨组成了夜巡队,但收效不大。
富源县的前一任县丞在仔细查看高家庄现场后发现,庄子中存在严重的财物丢失等情况,认为作案人扮成鬼魂是故弄玄虚,只能说明歹徒作案手段高明,仅此而已,便着捕快调查缉拿,结果这十多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也没了,其中就包括他儿子。县丞因此心灰意冷,辞官回家了。后调来个新官,对抓鬼没什么办法,但对付百姓很有一套,严令封锁消息,自欺欺人,好像这天下就太平了。
老百姓也发现了一个规律,这些被鬼吸了魂而死去的人,年龄集中在十五岁至五十岁左右,男女都是这样,五十岁以上被吸魂的死者很少,六十岁以上的基本绝迹。
燕云听里正说到这里,恍然大悟,难怪这些坟堆成片出现在官道边,原来是村里壮年人少了,加上很多青壮离家去服劳役和兵役,村里没有足够劳力将死者抬上山掩埋。
燕云问:“老丈,鬼魂到了周边几个县,莫非王城就没闹鬼了?”
里正眨巴着昏黄的眼睛,抬着头想了想,说道:“这个……不好说,众乡亲终日都战战兢兢,自顾不暇,也没谁在意王城闹不闹鬼了。”
“那倒也是……”燕云点了点头。
那些捣腾艾草的人中有一名满头是疤的瘌痢头,年纪颇轻,燕云和里正谈话,他就在一旁张着耳朵听。
瘌痢头扯着脖子说:“官爷,后来王城闹不闹鬼不清楚,但死的人同样不少。”
燕云道:“这位小哥,过来说话。”
瘌痢头平时遭人嫌弃,被公差称呼为“哥”,他是有些陶然的,屁颠屁颠跑了过来,作揖道:“官爷是县太爷请来抓鬼的吧?”
燕云笑问:“哦?这你都能看出来?”
瘌痢头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大言不惭地说道:“官爷单人独骑就敢上路,肯定是不怕鬼的,这才被县太爷请来,再说了,县衙里面那些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半句话都当不得真,官爷这才到我们这小小的村里头摸底来的,对不对?”
燕云见他说得这般有理有据,也无意反驳,问道:“小哥刚才说王城里同样死人不少,是指什么?”
“午门砍人呗!”瘌痢头想都不想就说道,“也就这大半年的时间,两任知府因调查鬼案子不利,砍了家,连同公差也砍了不少,现在京兆的知府还空着哩……还有大大小小的官,什么武威将军府、骠骑将军府、光禄大夫府、御前校尉之类的,最惨的夷三族,满门抄斩还是轻的……”
燕云听到武威将军府的名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骤然变得杀气凛然。
里正吓了一跳,赶紧阻止道:“混小子!此等事情不要乱说,小心祸从口出!”
瘌痢头却不服气,回道:“叔公,这些都是午门悬了榜的,还列了罪状,我又没瞎说。”
里正厉声:“大王惩戒作奸犯科的官员和作战不利的将军,这都是朝堂大事,怎能与鬼怪混为一谈?”
紧接着,里正陪着笑说道:“官爷,我这小辈就是个口无遮拦的破落户,还望官爷……”
这瘌痢头也很机灵,赶紧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眼泪鼻涕一大把地说道:“官爷恕罪,官爷恕罪。”
燕云这才从失神中转醒,强忍心中怒意,勉强笑了笑,说道:“二位误会了,在下只是觉得无端少了这般多百姓,心中愤恨。”
瘌痢头顿时破涕为笑,一骨碌爬起,说道:“我就知道官爷是被县太爷请来抓鬼的,叔公你真是,没事都会被你吓死,”
“二位告辞。”燕云一拱手,就要离开,却被里正叫住了。
“官爷,这天色也不早了,就在这村里暂住一宿,老夫陪官爷喝一杯。”